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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梁思言也站住,繼續道:「你的心事,都鎖在了這裡。」他拿食指豎在自己雙眉之間,「你也許並不是有心掩飾,或者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一些事情積壓在你心裡。」

  劉林問:「你什麼意思?」

  梁思言:「我的意思是,你沒有適當的釋放自己的管道。也可能是你找錯了管道,以為自己釋放了,其實不然,所有事根本都還壓在你心裡,你從來也沒有放下過。」

  劉林一副沉思狀,之後不屑地笑:「我們才第一次見面而已,別故作能把我看穿的姿態,裝什麼高深。這套唬人的把戲,在小女孩面前顯擺一下還差不多,我活了三十年,還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鬼心事。」

  梁思言也笑,笑得有些高深。他可是心理學博士,看人從來沒差過,陸西若估計沒與劉林講這一點。還有一點,陸西若也未與她講明,把她託付給他,不只是讓他照顧她的生活那般簡單。陸西若對她真是束手無策了,才會把她送到他身邊來。

  梁思言道:「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做自我調整。」潛臺詞是一個月還調整不過來,他就該想辦法了。

  劉林沒反應過來:「啊?」

  梁思言又自語:「一個月的時間只怕還不夠。」找到自己的那輛車,開了車門。劉林現在是鏈鎖式反應,一件事勾起另一件事,如同沉屙泛起。令人頭痛的是她自己並不瞭解自己的情況,還以為只是茵子流產的那件事,殊不知這件事只是一根導火索,破了一道口子,將那些塵封在心中某處未能夠適時適當釋放的事都勾起了。

  劉林將背包扔進車中,接著把自己扔了進去,西藏似乎有著令人慵懶的魔力,她現在已經什麼都不想說,什麼都不想想,甚至什麼都不想看。

  梁思言看著,不易察覺地鎖了一下眉。陸西若給了他一大難題,他以往診斷過的人,至少知道自己將什麼壓在了心裡,稍加引導,即可找到管道釋放。而劉林完全不同,她對那些積壓在心底的事情,選擇刻意的忘卻,又有著某種程度的保護,不讓人去碰觸,更不讓自己去碰觸,所以終令自己相信自己心中什麼事情都沒有。那都是些什麼事情?程度極有可能並不輕於茵子流產事件。

  進藏已經一個星期,劉林哪裡也沒去,整天就到布達拉宮廣場上坐著,在高原的驕陽之下,赤裸著臉孔。相比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的那些女遊客,她顯得過於不愛惜自己的皮膚。實際上她的那張臉,剛曬到次日便已開始蛻皮,接下來也就習慣了,更加想不起去做必要的防護。

  如果空閒,梁思言會過來陪她坐一陣子,抽煙,吹口琴,往前面擺一隻青瓷的碗。他說這是一種格調。劉林起初覺得難堪,後來瞭解到對面常佇立的那兩個大男孩,其實很有錢,卻也在前面放一隻帽子彈吉他,方才放開來,這並不是乞討,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

  這樣的一種生活,這樣靜坐的日子裡,劉林似乎真的不再去想那個已經成形的胎兒,至少視頻時讓母親、楊楊她們感覺是如此,她們也為此給出她已放下心頭大石的資訊。

  可其實還是時時想起,總是半夜於夢中驚醒,再無法入睡,於是打開電腦,上網,看電影,直至天亮。

  有一網友說,都市里的人之所以如此熱愛西藏,是因為他們覺得西藏能夠醫治他們在都市里所得到的一切傷痛。也的確如此,西藏藍的天、白的雲以及祥和寧靜的生活確實容易使他們忘卻都市在他們身上所留下的傷痛,但這只是暫時忘卻,並未根除,他們最終還要回歸都市,這些傷痛最終還是要復發。

  劉林以前不太苟同這種觀點,現在卻深信不疑。

  比如她自己,白天在布達拉宮廣場靜坐,看藍天白雲,看四方遊客,看跪拜前行的朝聖者,在那一種氛圍中,現實中的一切問題是如此遙遠。可是一到夜裡,噩夢卻頻頻來襲,根本就什麼都不曾忘卻,更談不上被醫治好。

  在被噩夢折磨得甚是不堪之後,劉林清楚地認識到,自己這一次的選擇,根本就是一次無用的逃避。逃避永遠都不是最好的辦法,因為根本就是逃無可逃,即便人為地停止自己的思維,卻還有無意識的夢時時地逼她想起。

  進藏第八天,也是劉林在布達拉宮廣場靜坐的最後一天,和對面常佇立的兩個大男孩聊天,得知他們在西北地方資助了五十多名學生,講起那一些窮困地區失學的孩子,兩張年輕的臉是那樣黯淡,恨自己的力量微薄。

  正急於破除心魔困擾的劉林,卻忽覺眼前一亮:贖罪,原不只是要毫無意義地自責,還有另外的更有意義的方式。

  劉林向他們仔細打聽了資助的途徑與方式。之後權衡,是在胎兒的不幸夭折中繼續消沉下去,還是做一些實際的事去資助那些失學兒童?她最終選擇了後者。胎兒夭折已成事實,無法改變,繼續內疚毫無疑問於事無補。當然也有消除內疚的方法,便是一命賠一命,只是她做不到,她還有小亮,還有母親,還有未供完貸款的房子。在這一切現實面前,她無法消沉,無法灑脫地一命抵一命,而只能振作,她唯有選擇振作。

  資助失學孩子,是她振作起來的最好的理由。那麼,從現在開始,從此刻開始,忘記那個未成形的胎兒,要記得的,是那些失學的孩子。

  說忘卻,當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所以劉林還是給自己預留了一個月的時間,用這一個月的時間徹底地忘卻。一個月後,務必要消除對那個胎兒的記憶。

  當晚回去,找到梁思言,請他幫自己制定這一個月的路線,當然要最省錢的那種。

  梁思言訝然,相較於前些日子的意志消沉,興趣寥寥,她今天的表現有點迴光返照般令人難以置信。

  劉林告訴他:「我打算在西部資助幾名學生。一個月後,大明小明會去甘肅,我已講好與他們一起去瞭解那邊的情況。」大明小明便是那一對彈吉他的大男孩。

  「怎麼突然想起要做這樣的事?」梁思言問。

  「不想再毫無意義地內疚下去,也算是轉嫁內疚吧。資助失學的孩子,做一件好事,讓心裡有一些平衡。」

  梁思言反而擔憂,她的自我調整方式,原是如此。內疚了,補過似的做一件好事來平衡;傷心了,就去做一件開心的事來平衡。那所有的傷心與內疚,看似平衡掉了,以為就忘卻了,其實不是,它們都還在,只是積壓了,在內心某一處她並不知道的地方,反映在外觀的神情中,便是眼中永遠都抹不去的那一絲憂傷,以及總是微微蹙起的雙眉。

  他望著她,她給了他輕輕的一笑。她看起來真的很輕鬆,可是雙眉仍舊微微蹙起,而眼中那一絲憂傷,也仍舊在。

  這是一種掩耳盜鈴甚至是自殘式的調節。

  不算偶遇

  根據梁思言的安排,劉林開始跟著住在他旅館裡的一名旅客跑西藏。據梁思言介紹,此旅客來自北京,自駕一輛越野車,叫吳事。聽這名字劉林忍不住就樂,他的父母親看來與楊楊的父親一樣,愛省事。

  及至真正見到吳事,劉林訝然,原來那些影視劇裡帥酷的男人在現實生活中確有存在。在她眼中,吳事幾乎可以媲美阿爾·帕西諾,美中不足的是少了阿爾的那份霸氣,用《教父》中在西西里島擁著新娘歡舞時的阿爾來相比就恰恰好。她毫不掩飾自己的花癡,很樂意這一段旅程有這麼一位帥哥相陪。

  好色,原不只是男人的專利。

  吳事真正的身份,是梁思言從小學一直到高中的同學。他進藏不過是一時興起,壓根沒打算要待多長時間。但是運氣不好,碰上樑思言正想研究劉林,後者對劉林近似於自殘式的自我調整非常感興趣,而且學者呆氣,非但感興趣,更執著於研究。他很不幸地被選中為研究劉林的工具,報酬是梁思言高一時在全市中學生運動會上所得的一塊跳遠金牌,他當時是同一個項目拿了第二名,一直想不通自己怎麼就輸給了這書呆子,所以落了一個心結。數年來,對梁思言的那塊金牌一直耿耿於懷,總想著將其據為己有,只是一直未能得逞。

  這一次梁思言主動提出來送給他,唯一的條件就是劉林在西藏的日子,他必須一直陪著她,竭盡所能瞭解劉林的歷史。梁思言認定劉林的自殘式自我調整的形成是有歷史根源的,要研究她,理所當然得從她的歷史著手。

  對這項任務,吳事勉為其難。但他與梁思言有同樣的一個臭毛病,就是想要的東西,不能得到的話,極有可能念念不忘一輩子。所以考慮了十分鐘後,竟然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第一站去納木錯,計畫當天去當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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