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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花筵酒家

  整個廣東的河流不知是不是形成一個縱橫交錯的網路,也許有千萬條細小的不知名溪流把廉江、西江、珠江等幾個水系連接起來,而她就是由船從偏遠的粵西帶到了省會——廣州。

  太多的東西從她的腦子裡流逝掉,畢竟1918年她才五歲。只記得媽媽臉上流著的淚水,弟弟嘶啞的哭喊,還有就是那流也流不盡的江水。甚至於,她連自己的姓氏都忘了。李姓還是王姓,或是劉姓?終究是忘了,只記得媽媽一直喊她「阿月」。

  她被船帶進了一個很熱鬧的地方,然後上岸,坐車,再然後進了江裡的一艘大船。那是一座大如樓房的船,裡面有很多穿著漂亮衣服把臉抹得像登臺唱戲一般又白又紅的女人。

  她被帶到一個滿身綾羅綢緞的女人跟前。那女人把煙槍從嘴邊拿開,用細嫩的手抬起她的下頜,左看右看,說了句:「眼大嘴小,長得倒還白嫩。」再叫她在原地轉了兩圈,然後「噹啷」一聲把一串銅錢扔在帶她來的那人面前的桌子上,那人千恩萬謝地走了。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身價,她被賣給了眼前的這個女人。

  「有名字嗎?」女人問。

  她耷拉著腦袋,不敢抬頭,小聲應道:「阿月。」

  「阿月?」女人把她的小腦袋支起來,看到了圓溜溜的黑眼睛,還有淡淡的眉毛,「眉毛倒是像彎初一的娥眉月,就叫月眉吧。」她看到女人笑了,露出白而好看的牙齒。

  月眉。她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名字了。不知為何,她很喜歡這個聽起來很斯文的名字—眉彎如月,美極了。

  買下月眉的女人叫何仙姑,曾是谷埠有名的紅牌阿姑,「合昌」和「瓊花」兩個大寨為其展開過爭奪戰,最後「合昌」搶得何仙姑,生意紅得冒火。何仙姑在風月場闖蕩多年,與廣州各大官坤多多少少都沾有些風流韻事,為她撐腰的人不計其數,頗有呼風喚雨的架勢。「合昌」老闆年老後便把大寨賣與何仙姑,歸鄉享福去了。何仙姑仗著一些老情人的扶持,倒也把寨子經營得如火如荼,把「合昌」的牌子延續了下去。

  「合昌」裡的大小事務都是由何仙姑一手掌管,她早已不出來接客,但對於那些老情人老客戶當然還得過過場做做戲。不過,隨著她年紀漸大,無論是「合昌」還是她自己,都已是江河日下,今非昔比。這風月歡場裡吃的是青春飯,熬幹了青春,也就丟了飯碗,這點何仙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老母的,老娘的身子骨是越來越不禁用了……」一日傍晚送完一個富商,何仙姑就倒在榻上哼起來。她下體血流不止已經一個多月,似乎要把人流幹了,脂粉下的臉色如白紙般蒼白。「他老母的臭男人,還讓人活命不……真不知上輩子造的什麼孽要今世還,幹的這勞什子的行當……」她還想罵,卻是罵不動了。月眉早已灌了熱水袋過來,塞進何仙姑手裡讓她敷在肚子上,然後又用溫水洗了毛巾,擦拭她額上的汗。

  「這妹子手腳還算麻利。」何仙姑緩過勁後,看著月眉忙碌的身影心裡不覺一陣舒坦。

  月眉進她門裡已經八個春秋了,除了今日,她沒少受何仙姑的白眼。何仙姑本想帶出個「紅牌阿姑」 ,算是自己的弟子,讓「合昌」再旺一旺,後來才發覺如意算盤打錯了。月眉年齡太小,等來等去總感覺望不到她長大的邊兒,自己眼看著已是黃花日漸飄搖,她卻還是棵未開苞的苗苗;再加上這孩子脾氣強得像牛一樣,總和自己對著幹,實在難以調教,後來便當粗重丫頭使喚了。

  今日這麼斜眼一瞧,倒覺得月眉挺入她的眼了。雖說是十二三歲的年紀,模樣已經長開,杏眼櫻唇,特別是一雙淡如彎月的眉毛惹人憐愛,個子高挑,衣裳下面已微微聳起發育起來的乳房。

  「月眉,每日有沒有堅持練功啊?」何仙姑問。

  「每日都練,不敢偷懶。」月眉跪在榻前給她捶腿。

  妓院裡有嚴格的規矩,無論是新老妓女,每日要早起練功,有專門的人按照專業水準教習她們「彈、唱、靚」。這不僅是自身的修養,還是吃飯的本錢。

  何仙姑聽她這麼說,心裡欣慰不少,覺得自己的一片苦心終究沒算白費。看來再過個一兩年,月眉也可以端得上臺了。如此一想,她不禁笑意上了兩頰,在月眉有節奏的捶打下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仙姑!不好了,不好了!」榮貴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他是「合昌」 的龜爪,原本是個小混混,早在何仙姑二八芳齡時便一直追隨於「合昌」左右,只是囊中羞澀而只能遠遠觀望,卻也是癡心與忠心並重,後來她當家後念著這人的忠心情義便收留下了,讓他幫著做些跑腿及外聯工作。

  「怎麼,你媽上吊啦?」何仙姑眼睛仍閉著,懶洋洋地說。她知道這榮貴總是聽到雷聲就是雨。

  榮貴愣了一下,隨即叫道:「不是!我媽上吊我才不叫呢!是那、那粵劇大老倌也開大寨啦,叫、叫什麼,叫『流觴』!明日就要開張了,人家正熱鬧地準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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