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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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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你是那個找到我的人 當初看《毒伯爵該隱》時,愛上利夫,愛到可以將生活輕薄,只貪戀漫畫不顧現實。合上書我便想,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個利夫在左右陪伴,當我們逃避到某處時,總會被他找到。我堅信永遠有一個人能將我找到是一件幸福至極的事情,足可以完滿歸期。很多時候,我掙扎著需要安靜,需要遠離,需要空間,需要獨處,其實內心深處還是希望被打擾的,卻只限那一個人。只那一個無論我躲在何處他方的都能將我找到的人。他出現於我的寂寞甚至無依,出現時,只要他肯伸手,我便會義無反顧的捉住,跟他天涯海角,不著一句言語,提問和思考都不會有。所以,我所謂的美好,不過是等一個可以將我找到的人而已。只是,他不愛我,他找到我的時候沒有向我伸過手。 第一次見到余清修是在我十二歲生日的那一天,他當時只是個沉默的男孩,很白淨有些靦腆,是和仲微一起來的,坐在沙發上一直不肯說話,甚至連生日快樂也沒對我講過,倒顯得與眾不同。我對他並不瞭解,只曉得不是我們這種大家庭的孩子而已。他送了我一大枝梨花,遞給我時一語不發,只是淺笑。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愛梨花,也愛梨花一樣的人。那人卻不是我。 十五歲時才跟他有了第一次正式的對話。記得是暑假,哥哥不在家,仲微被我爺爺召喚過來下圍棋,清修就坐在旁邊看得聚精會神,襯托得仲微一副十分不投入的樣子。不過他一直都是那個腔調,對什麼都不在乎,卻該死的總是能做得很好。我爺爺說過,可惜他只是周家么兒的次子,並且是很可惜。那時候我不懂,後來才明白可惜在哪裡,反而覺得他是幸運的。剛才我講了髒話,其實我會說的髒話不多,除了該死就是你滾,每次都只用在仲微身上,誰叫他招人恨呢。那天出奇的熱,因為爺爺的固執所以他的書房沒有裝空調,他自然是習慣的,鎮定的一口一口抿苦參,仲微從小怕熱電風扇只吹他一人。獨只清修完全處在燥熱中,頭上冒著汗,體恤也被濕透,可是一點都不見心煩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通透全域一般,像老僧參禪。我那年初三,轉眼就要中考,本是有物理題目去問仲微的,他比我高一屆已經在念高一了。可是看他們三個人都潛心棋局便不好打擾,定定站了好一陣,仲微突然問:「你石化了麼。」所以說,他是真的很該死,不知道將來誰那麼倒楣會嫁給他。 我說:「是有物理題目要問。」 他指指清修說:「正好,你問他吧。」 我走過去時,清修很有禮貌的站了起來,他那時候已經很高了,至少高過我一頭,彎了腰過來看題目,他的眉眼長得很好看,甚至有點過於清秀了。仲微說:「你們倆傻啊,去有空調的地方呀。」 我怕他舍不下棋局,就客氣著:「要不等他們下完了我再問吧。」 清修倒是不在意,微笑說:「沒關係。」便跟著我上了樓。 進門前他猶豫,我知道必定也是個受過古董教育的人,就解釋說:「是書房,不是閨房。」 他淡笑著,好像被看穿後的故作鎮定,笑得很純淨。 那天我問了很多道題,他只是讀了題目就能立即給我答案,哪一個是主要條件,解題分幾個步驟,每一個步驟是什麼樣的思路,要用哪一個公式,可以做怎樣的簡化,最後的結果需要哪種量綱,他講得再清楚不過,再仔細不過。我那天才忽然發現物理原是一門簡單易懂的科學,那是我自初學來第一次聽懂物理。也是第一次覺得一個男孩子的細心和投入會是如此的令人怦然。我忍不住誇他:「真是太聰明了。」 他笑得謙遜:「只不過是做過的題多了大概熟悉而已。」 後來我才知道,他不是謙虛,他是真的做過太多的題。清修和仲微不一樣,他不是屬於絕頂聰明的那類人,可是他刻苦,從不抱怨的勤奮著努力著。我曾經因為得知他背過整本枯燥的韋氏字典而訝異萬分,所以我猜他早晚都會成功。那時我沒有去猜我們的未來,也許也是猜得到的。我想過會嫁給他,只是沒有想過他從來沒注意過我,一次都沒有,在他心目中我只是林家的長孫女,周仲微的青梅竹馬,如此而已。結婚後,有一次跟他閒聊過去,他竟然想不起在那麼一個炎熱的下午給我講過物理題,可是我甚至連他給我講的第一道題的答案都還記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啊,連他當時的表情都能夠想起,以及他平靜清朗的聲音,還有他握筆的姿勢,他好看的字跡。閉上眼睛就能在我的腦子裡鮮活,總是那樣一個美好的畫面,好像只要我高興他就始終定格在那一個燦爛的午後,始終是那麼一個溫和的少年。 我愛上他的時候是十七歲那一年的冬天。 總是聽人家說多事之秋,十七歲那一年的秋天才真正懂得,什麼是多事,傷心事一波一波的湧起,只見潮漲不見潮落。九月份的時候,表姐結婚,嫁到新加坡去,臨嫁前與我同睡,對我說:「暢妍,趁早戀愛吧,你也許不能嫁給自己最愛的人,但是一定要和最愛的人談一場戀愛,否則會後悔。」我那時候已經不小了,課本念到高三,言情小說也偷偷讀了很多,我知道她話裡的意思,她講得不動聲色,我也聽得心平氣和,可是聽到最後,那溫柔的聲音竟是帶著一絲哭意,仿佛是長了刺,紮得我的心生生疼得厲害。十月份的時候林家的生意出了僵局,只得把海外的投資收回。事情還未解決,三叔和三嬸便鬧著離婚,因為分家產撕破臉皮一時不可開交。奶奶心臟病發作住了醫院。三嬸一向跟我關係很好,是個美麗的女人,每舉手投足自成風景,沒想過有一天會看到她歇斯底里的尖叫,摔瓷器撕照片發潑。她那般狼狽的樣子也許再也不會有人看到了,一場氣勢洶洶的哭鬧後,梳洗整齊,款款步出他家偏宅,背影決絕似是永不回頭。十一年前,在我六歲那年,三叔也曾這樣的歇斯底里,這樣的背影,這樣的決絕,為了娶她過門,拋開一切。十一年後,他們恩斷義絕。十一月份的時候,奶奶病逝,在箱櫃整理遺物時發現很多舊時信件,沒有信封,信紙早已發黃甚至乾枯成褐色,裡面的豎行小楷寫得極瀟灑飄逸,只看字跡便已讓人刻骨銘心,落款是甫熙。我知道爺爺叫林康年,字瑾銘,他的小楷寫得端莊大氣。我因著迷那些字,匆匆伸了手只撕下一角,便交給了走進來的爸爸。給奶奶換衣服的時候,爺爺拿了信過來,放在奶奶床邊,仔細的碼成了垛,他的手略微的顫抖,因為我實在不忍心看他那樣一遍一遍的將信紙整理整齊便去握住他的手,才覺出他在顫抖。也不敢多問,只是攙扶住他,那時候才恍然爺爺竟然也老了,老到能看得出筋骨,老到不能為我撐天了。奶奶被火化的時候只帶著那些信紙,而她帶了一輩子的戒指留給了我。我拉住她蒼老的手,突兀光禿的手指,哭得一發而不可收拾,只覺地動天搖,那一刻才真真正正的覺得她離開我了,再也看不到她的臉其實比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呼吸還讓我難以接受。我始終留著那一角舊信紙,上面只有「艾葉」兩個字。我雖不懂中醫,也知道艾葉是一味中藥,因為小時候不經意流覽過奶奶的《本草經集注》,偶然翻到的那頁「艾葉」被細細劃上了線,所以記得真切。那個秋天使我遠離了三位親人,將我認定的愛情觀一重一重變得陰霾,憂心自己的將來,其實不過是少女的複雜心思,卻一而再再而三的使我萎靡。又剛好轉年高考,因為出國不出國的問題和家裡隱隱鬧著矛盾,而奶奶不在了,沒人再護我,也不敢妄自提出主意來,我永遠都在羡慕著仲微的勇敢,永遠拿不出那樣的勇氣。於是在十二月的一天,大雪紛紛揚揚的時候,終於覺得疲憊不堪,只想尋處靜謐可藏身。無頭無緒的出走,沒有目的的投奔,沒有想過會被人找到。余清修頂著大雪敲開茶莊的門,第一句便說:「冷不冷,給你帶了衣服。」而我卻怔怔傻在那裡,他不是七月份時就飛去英國了麼。 看我沒有伸手去接,他就幫我把衣服披上,輕鬆的笑著說:「你真聰明,躲在自家作坊誰能想得到。」 我的淚落得很莫名,連自己都不知道已經哭了,直到他遞手絹來,才覺得面上已是冰冷。我邀他進屋,給他泡茶暖身。他的五官在絮絮的熱茶煙氣裡英俊出眾,儒雅非常。那一刻,我知道我愛上他了,也許愛了很久,比在他敲開門問我冷不冷的那一瞬還要久一點,遠一點。 我問他:「如果可以留在國內可以念喜歡的專業,你會讀什麼?」 他想了想說:「大概會讀醫吧。」他的聲音一直都很暖很暖,好聽到我的耳朵上都帶著心跳。 後來我忍不住問他:「那天是怎麼找到我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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