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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她不假思索,「喜歡啊。」

  他懶懶的問:「喜歡送禮物的人麼。」

  她想了想說:「還是更喜歡禮物。」說完開心的沖著他笑,一雙眼如明珠出洛神,一直照亮到他的心底。他喜歡看她笑,或者說漸生迷戀,那樣柔暖的笑容,煥可和風日,明可燭天南。他不自禁恍了神。

  鑰匙,手機,錢包,慣常的三大件非淺一樣都沒有帶著,到B市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十二點,又不好去吵初曉,只得投奔他的住處。來過幾次竟都是三更半夜,她始終覺得這間房子又大又冷清,開玩笑說:「你一個人住這裡不怕麼。」

  仲微將燈打開,橙色燈光像是燭火,照耀處即刻溫和了起來。他翻了半天才找出拖鞋遞給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偏著眉眼說:「怕啊,要不你搬過來給我壯膽。」

  非淺順著他的打量才忽然想起來,吸氣「啊」了一聲,「我穿成這樣明天怎麼陪你去參加婚禮啊。」

  仲微好笑起來,她身上穿的是中學時的運動服,頭髮束成馬尾,如果再來個雙肩包說她是高中生恐怕都會有人信。端起下巴,擺了一副為難的樣子說:「那就,別去了。」

  她將信將疑的問:「我們真的不去啦?」

  他敲她腦袋,「只是你不去,我還是要去。」

  她一臉鄙夷,「那還把我拐過來做什麼。」

  他表情嚴肅的說:「拐都拐了。」

  非淺只想笑,他恐怕暫時不會再說「對不起」這樣的臺詞了,雖然她很想再聽。「那我做什麼啊。」

  他一臉得逞的興奮,像是在說就等你這句話了,拉起她直奔衣帽間。非淺暗訝,竟然比她的臥室還要大,滿目琳琅,擺滿了他的衣服鞋子。驚歎間模仿他的遣詞造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比女人的衣服還多。」

  他攬著她淺笑:「所以我整理困難啊,你明天就幫我整理這裡吧。」

  非淺吃驚的瞪著他:「這還用整理?完全是纖塵不染,有條不紊,難道還需要整理麼。」

  他正經的說:「家政整理的方式我不喜歡。」

  她仍是一臉無知,滿臉堆著問號:「還有比按照顏色分類更合理的方式麼。」

  他說:「你知道我有時候很懶,你就幫我按照搭配擺放吧。」不容她答話就半推半抱的推她到客房,「今晚你就睡這。」

  然後又手把手的將盥洗室,廚房,洗衣機烘乾機一一交代了一遍,上樓前不忘囑咐說:「明天記得幫我整理衣服。」

  她笑著點頭:「好啦好啦,晚安啦。」

  他也笑,自己幾時這樣囉嗦過,清了清喉嚨道:「晚安。」上了幾層樓梯,又俯下身來說,「有事叫我。」

  她鄭重的點了頭。

  非淺其實一直都認床,加上床也軟她睡得極不習慣,一會覺得被子厚了,一會又覺得枕頭高了,折騰了半天,起初的那點困意全然不剩。屋裡的暖氣蒸得她口乾舌燥,反正也是睡不著了,只好起身去倒水。廚房和屋子裡的任意一處一樣,也是纖塵不染,大概除了燒水也沒有過別的用途了。她也很納悶,像仲微這種看起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怎麼會執著的喝燒開的水,就算是再挑剔的舌頭加上檸檬片也是覺不出原味的,她猜想也許是飲水機觸過他黴頭。她端著水杯一點一點去打量客廳,沙發很大或者應該說成是寬廣,坐在上面便不想動了,她對沙發有偏執的喜愛,所以是真心的喜歡這只沙發,喜歡到把自己藏在裡面都甘願的地步。茶几上整齊的擺著報紙雜誌,她隨手拿起來翻看,紅色喜帖就在隱藏之下見了光亮。她從沒見過那麼精緻的喜帖,紅得自然而喜慶,邊角細細的燙著金邊,上面的剪紙雙喜因靈巧而熠熠生輝。只是端看著喜帖就覺得婚禮必定也是不凡的。她一向好奇心不勝,卻也是想要看看是何許人物。如果她能夠知道裡面端正的寫著主角「余清修」的話,她一定不會把它打開,在碰到它之前就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睡覺了。那只是如果,非淺像是忽然結成了冰,眨不了眼睛,也不知道該怎樣挪動手腳,只是一顆心抖得她惶惶不安。薄薄的請帖生了千金之重,拿在手裡如何也承受不起,鉛直落地,原來真的那樣沉,不似平常紙張的輕飄。她緩緩復蘇過來嘲笑自己,落荒而逃也不過如此罷。

  其實仲微也是睡不著的,翻來覆去的忽然想起請帖好像沒有放好,出了臥室看到樓下的燈亮著,便疾步過來,還是晚了一步。走到她身邊,步子並沒有刻意放輕,卻沒有將發呆的她驚醒,想要伸手探她的肩,非淺才驚慌抬眸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他淡淡的說:「我看見客廳燈亮著……」吞下去要說的話,轉了輕鬆的口氣,「想找你說話的,原來你真的沒睡著。」

  非淺微微點頭。

  仲微彎腰把喜帖撿起來放到桌上,語氣謹溫:「明天我做伴郎,伴娘不是你,怕你吃醋所以不想讓你去。」

  她的眼淚忍得太堅強,忽然間破了極限一般,撲簌簌的往下掉。那句臺詞的原址不該是明天他做新郎麼。仲微緩緩的把她攬在懷裡,團著她的耳朵輕輕安撫,安安靜靜的聽她的哭泣。他身上那樣暖,而她身上那樣涼。他一下一下的摩娑她的脊背,一下一下,耐心得像是沒了邊界。

  非淺並沒有哭很久,覺得眼淚乾涸了,抬起頭說:「我只是想媽媽了。現在我去睡覺。」

  他不置可否,不拆穿也不點頭,抱起她進了客房,輕輕放到床上,仔細給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她問:「這是做什麼。」

  他一副我也不情願的表情說:「你不是想媽媽了嗎。」

  很好笑,可是她笑不出來。他心疼,俯下身抱住她,非淺一動不動的任他越抱越緊,她喜歡他身上的暖,喜歡他身上淡淡清爽的味道。可是不是現在,現在的她思緒混亂。他的唇也是暖的,有些發燙,燙得她被吻過的地方一陣灼熱,可是她仍是冷。他吻著她的眉眼唇鼻,還有曾令他心動不已的脖頸曲線,她的頭髮還沒有完全晾乾,潮濕著散發誘惑。她知道他的暖裡有情欲在蔓延,可是沒有念頭去回應,也沒有力氣去叫停。他動情的吻著她的長髮,一寸一寸下滑最終定在發稍,他的雙手已經撫在她胸前柔軟也是忽然沒了動作。終於還是歎息,隔了半晌,起身幫她把被子理好,走到門口輕聲問:「需要關燈嗎。」卻不看她。

  滿室漆黑,她茫然中記得自己好像是說了「關吧」,可是她後悔了,她不喜歡黑暗,至少此刻是的,黑得心裡空洞洞的一片,卻拿不出力氣去下床開燈。她甚至連翻身的力氣都失去了,仰面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又睜開,能聽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

  她想起有一次,回家很早,清修回來的時候她興奮的撲過去開門。他一臉喜悅,柔和的問:「你今天都做什麼了。」

  她故作嚴肅的說:「我今天只做了兩件事情,呼吸和想你。」

  他就大笑,笑聲溫潤而動聽。

  她也想笑,笑這一刻隻剩呼吸一件事情了,不必想他,恨他也不必了。只是回憶在模模糊糊的繼續,腦子裡很多很多的過去在翻湧,她把它們一件一件想起。想起他的誓言。

  和清修在一起時關注的多是零碎的生活,柴米油鹽,會因為一句帶雨傘的囑咐而開心一整天,也會因為刷鍋洗碗的爭吵彆扭很長時間,他們的交集就是家。非淺那時剛剛工作,每天一回家就窩在沙發裡跟他嘮叨一些遇到的困難,聽他的意見,或者在餐桌前擺碗筷,一邊擺一邊等他做好菜,那時的她最多只會用電飯煲蒸米飯。吃過飯就一起聽聽音樂看看電影,她趴在陽臺看夜景清修在不遠處的書桌上忙碌,很簡單但是很甜蜜。她一直都很想跟他一起出趟遠門,想要一場只有兩個人的旅行。而清修卻始終很忙,抽不出空閒,直到她的生日,他變戲法一樣變出兩張去昆明的機票。那是他們唯一的一次出行,唯一的一次,教她想忘都忘不掉。百寶箱底那一個孤零零的檔袋就裝著那兩張機票,她狠過很多次心最後都沒能把它扔掉,她說服自己留著也只是為了一段紀念。當時只顧著牽著他的手跟著他走,後來才知道放開他的手自己也走得很好,儘管開始時略有蹣跚。那段旅行在她腦中殘絲碎片的拼湊著,一起穿了傣族的衣服玩著潑水的遊戲,牽著手在大榕樹下許過永遠在一起的諾言,在花紅草綠處清修給她買了一捧又一捧鮮花。那時以為幸福是不敗的,其實也只盛開了三天而已,他答應過先去西雙版納下一次陪她去麗江,可是他鄭重答應過的事情從此沒有兌現,便從此不再兌現。

  她只是想把那些事情一件一件想起,然後再把它們遺忘,徹底的遺忘。可是,她忽然想不起余清修的模樣,想不起他的五官,想不起他的音色。只是一樹梨花下朦朧的人影。她把他忘了。她把他忘了,又突然想起來,然後又忘了。就那樣反復著折騰著,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聽到外面有動靜,也許仲微正準備出門。她猶豫了一下,爬起來開門出去。他一身深色的正裝,那樣筆挺那樣耀眼,聽到動靜回過身注視著她。非淺怔愣在那裡。

  仲微遠遠的望著,等著她開口說話。她卻不動,仿佛是與他隔了座長長的斷橋。也許過了三五分鐘,也許更久,也許只是三五秒,他大步走過去抱她到身邊,攬著她往外走。

  非淺問:「做什麼。」

  仲微面無表情:「去給你買衣服。」

  她沒明白,「買什麼衣服。」

  他不肯給她答案,只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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