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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他充分發揮了身為景觀設計師的職業特長,仔細地向潘希年講解這個城市的規劃和建築風格,輪廓線是如何展開的餓,哪一片是舊城,哪裡又是規劃出來的新城,新舊又如何統一協調起來。潘希年認識他這麼久,從來沒有看過工作狀態或者說「身為景觀設計師」的費諾,覺得有些新奇,繼而震動,順著他所指的每一個點看過去,但又忍不住盯著費諾的側面,不願移開分毫的目光。

  費諾說完,察覺到潘希年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笑:「怎麼了?」

  潘希年一下子回神,臉也熱了,總不能說「看你看得入了神」吧。隨口說:「我就在想,你更像個建築師,好像入錯行了。」

  費諾笑得眼角泛起淺淺的紋路,看得潘希年不禁想伸手去撫摸,想知道手指在上面流連是什麼感覺。她聽他說:「高迪就是建築師,可是這個公園,按現在的學科來分,是景觀師的工作範圍。科技越進步,學科分類就越細,以前的建築師多是全才——還有做畫家、雕刻叫的,照樣留下不朽的建築;同樣,也有沒有留下名字的工匠們,造出的木結構歷經千年不朽。建築本來就是實用和協調的學科,現在卻連景觀和建築都要分家,不是有點無趣?」

  他說到熟悉而喜歡的東西時,渾身自然煥發出光彩;潘希年都不捨得打斷他,只希望他說得越多越好,也就在這樣的時刻裡,他就是費諾,她也只是潘希年,眼裡唯有彼此,不需要為道德、倫理、身份等一系列外物拉鋸和掙扎。

  不知不覺之中,他們身邊的人流多了起來,費諾驚覺不知不覺他們居然就待了這麼久,驚訝之餘,心底又同時生出不欲與人知的幸福感來。他說:「看來遊客多了,我們還是吃早飯去吧。」

  「都幾點了,還有早飯?」

  「要適應西班牙人的作息啊,十點鐘正是吃早飯的好時間呢。」

  眼看費諾已經轉身,潘希年叫住他:「費諾,等一等。」

  「嗯?」

  她看著他,又一次慢慢微笑起來:「就是想說謝謝你和我來這裡。」

  「怎麼說起這個來了,傻瓜。」

  潘希年連連搖頭:「不,不止今早來公園這件事,雖然我才來西班牙兩天,但是我真高興,您讓我這兒。」

  費諾被她鄭重的語氣說得一頓,才再度露出笑顏來:「你知道嗎,我自從到了西班牙,就一直想,如果你也在就好了,誰知道你真的來了。希年,你的到來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事情。」

  哪怕是錯覺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就讓他們暫時不去想國內那所有的紛繁糾結和盤根錯雜,且在萬里之外的異鄉,做一雙同舟的鴛鴦。

  Chapter 20 The Alhambra

  赭城

  在巴塞羅納的幾天,過得是悠閒的。兩個人從早到晚慢悠悠地探索城市的各個角落,精美奇異的建築,古老的教堂,充滿特色的餐廳咖啡館,更不必說風格年代各異的博物館,如同大大小寫的珍珠一樣,點綴著這個充滿生命力和歷史傳承的城市。尤其是這些博物館,因為符合費諾的專業,她不免在其中流連再三,從藏品本身,到布展的空間燈光陳設,無不仔細看過……休假中的人是不在意時間的,直到胡安娜打電話來和費諾確認接下來的行程,潘希年才猛地意識到,他們這就要離開巴塞羅納了。

  接下來他們往西,在馬德里停留了兩天。費諾見潘希年對博物館興趣濃厚,就能專門去拜訪了馬德里「藝術黃金三角洲」——普拉多、提森一波爾內米薩和瑞內索菲亞。潘希年自然是看得心馳神往,費諾也專門回普拉多的戈雅展廳重溫戈雅後期留下的作品,被同來的胡安娜開玩笑說「好像專程來和初戀情人幽會」。

  然後路線整個南折,進入安達盧西亞,第一站自然是《唐·璜》裡被熱情讚美的「白城」塞維利亞——此地盛產柳丁、女人、詩歌和傳奇,孕育過最美麗的愛情,亦見證過最慘烈的。在他們到達的第一個晚上,何塞在餐桌邊繪聲繪色地講訴著和他同名的男人以及名叫卡門的女人之間那被情欲和鮮血渲染得猩紅的愛情故事,月光明晃晃地照在他們的桌子上,也照在他們的臉上,潘希年一扭頭看見費諾的臉,他亦看著她,眼神幽深,看不出的情緒深藏其中,又在對上她的視線之後,輕輕地轉開了,再一次地。

  故事以死亡告終,說故事的和聽故事的人都沉寂了下來。胡安娜看不懂費諾和潘希年的神色,以為是這個故事的血腥攪了晚飯的興致,就笑著蕩開話題:「如果卡門的鬼魂會在生前工作的地方遊蕩,搞不好現在就在附近呢。」

  收到潘希年禮貌的詢問地目光,她又笑:「我們的隔壁,就是當年的煙廠啊。」故事的卡門,一出場,可不就是煙廠的女工。

  「這麼巧。」費諾也輕聲附和。

  「可不是。不過這個城市也有費加羅啊……」說完就吹起口哨來,正是《費加羅婚禮》序曲的主調。

  直到他們來到格蘭納達,安達盧西亞地區又一個傳奇的城市,去看傳說中的赭城——阿蘭布拉。

  這是摩爾人建立的王朝在歐洲留下的最瑰麗的宮殿,又在他們被迫撤離歐洲之後被塵封被遺忘,直到有一天,勇敢地探險者再次發現她的影蹤,撥開被荊棘和時光遮掩的紗幕,讓她重見天日,再次接受人們因她的美麗和榮光而發出的無限讚歎。

  胡安娜的朋友在阿蘭布拉裡工作,因此特意叮囑他們晚點到,避開密密麻麻的人群,得以好好一睹常春藤院和獅子庭院的風采。

  走進獅子庭院的那一瞬間,潘希年聽見自己呼吸和心跳都在同一刻暫停的聲音。夕陽把大理石的地面染成閃著橙光的粉色,雕花的灰墁,纖細的立柱,並著鏤空的花紋一併投下光影斑駁的陰影,組成一個新的幻境。

  她驚歎得完全沒有別的言語,只能一再地扭頭去看費諾,似乎要問,這世上怎麼能有這樣的地方,但費諾只是微笑著的,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必說,這個地方本身,得以親見,已經足以涵蓋一切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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