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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好。謝謝費伯伯。」

  這頓飯是提心吊膽去的,因為不知道費諾的父親會問什麼,潘希年知道,但凡他提到自己母親的語氣有一絲的不屑,那麼她就再也不可能和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不管這個人年紀多大,也不管他是不是費諾的父親。但落座之後他根本不提潘越和艾靜的事情,也不和一旁的費諾說話,倒是問了潘希年一些諸如現在大幾,念什麼,在外生活是不是習慣之類很尋常的,和念書的晚輩同桌所必然會問到的閒話。

  潘希年一一如實作答。聽到費諾父親問「你學校和家隔得不遠,週末回去也方便,現在從碼頭坐船到島上應該很快了吧」,她一愣,下意識地回答:「我大二下個學期就轉學了。」

  費諾的父親似乎也愣了一下:「不是在本地念書嗎?轉到哪裡了?」

  「T大。」

  老人迅速地安靜了下來,臉色清清楚楚地陰沉了。

  潘希年以為哪裡說錯了話,正要看看費諾的眼色,但自從開始吃飯就變得沉默寡言甚至拘束起來的費諾已經先一步開口了:「去年這個時候希年病情有反復,當初手術和療養都是在那邊做的,我接她回去複查,後來乾脆轉學了,就醫方便,也不容易觸景傷情。」

  「這樣。」

  「是。」

  接下來的話題就轉移到費諾身上。費諾一旦開了口,他父親就開始追問他工作上的一些事情,潘希年聽出來老人對費諾的要求很嚴格,不,簡直是嚴苛的,無論費諾做了什麼,取得什麼成績,他都沒有笑容。

  聽到最後,潘希年都人不知為費諾難過起來——這分明已經是最親的親人了,卻絲毫不會為他的榮譽和付出而覺得自豪和喜悅。

  費諾似乎已經習慣了父親的冷漠,一問一答間像是在對答公事,沒有一點家人父子間的閒話隨意。說到最後飯菜都涼了,說也說飽了,這才又回家去了。

  說來也怪,同樣的屋子同樣的陳設,只要多了一個人,感覺就天翻地覆起來。潘希年再感覺不到這幾天來那無處不在的溫暖和寧謐,相反,剛一踏進大門,那陌生的冰冷壓抑便撲面而來,使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自在的。還在時間也不早了,就向費諾和費諾的父親道了晚安,躲回房間早早睡了。

  睡得早,心裡有事,再加上晚上的菜裡味精造成的口渴,讓潘希年在半夜醒了。她從門縫看到客廳還隱隱亮著燈,只當時間還早,爬下床披好衣服,想去廚房倒點水喝。

  誰知道客廳只留了盞壁燈,並沒有人在;費諾睡的書房的門虛掩著,更明亮的光線傾斜而出,同時還有聲音——

  「我以為潘家這件事情你早早就了結了,怎麼反而把潘越和艾靜的女兒又專門弄回去了?」

  費諾父親的聲音一下子拉住潘希年的注意力和腳步。那語氣的冰冷和不贊許刺耳得像一把匕首,戳進潘希年的胸口。她頓時忘記了口渴,停住了腳步,又在短暫地猶豫後無聲無息地走到了書房的門邊,才停了下來。

  費諾想必也在房間裡,但他並沒有接上那句話。在短暫的等待後,潘希年又一次聽到費諾父親的聲音:「潘越父親死了快兩年了,她做完手術都一年了,人看起來也好的,也可以自立了,你還準備管這件事多久?」

  「我答應了艾靜姐……」

  剛開頭的話被冷漠而粗暴地打斷了:「我不管你答應了什麼。當初你在念書的時候,我就告訴你不要和他們走得太近,沒有什麼好名聲。你不聽,我也沒有勉強你,誰知道十年之後你惹上這種事情。這一家人沾不得,你看看給你惹了多少麻煩,外面把這件事說成什麼樣子。你現在是留洋了,外國人了,不在乎了是吧,我費儀還是要這張老臉的。」

  「爸爸,你說到哪裡去了。」費諾的聲音雖然不高,但語氣也分明沉下去了,「我當年也說過了,那些謠言是潘老師的親戚以為潘家的錢在我手裡,故意放出來的話。外人再不清楚,再多猜測,我也不可能出來辯解。」

  費諾父親輕輕一哼,似乎還是不為所動:「潘家的財產你處理好了?一分錢不少地全部交給那個小姑娘了?」

  「我一直就沒有經過手。有專門的律師和會計處理。」

  「這點是對的。再怎麼昏了頭、多事給自己攬擔子、添麻煩,錢財一定要交割清楚,不然再怎麼稀裡糊塗的好心,出了事一百張嘴都說不清楚,平白壞了名聲。不過這一點我不擔心你,你是我的兒子嘛。」說到這裡他稍稍寬泛了語氣,「不過,無風不起浪。她既然好了,又本來是在這裡念大學的,好好的轉學做什麼?難怪最近又有閒話起來,都傳到我耳朵裡面了!她現在還住在你那裡?」

  「沒有。住校。」

  「嗯,本來也不要住在一起。瓜田李下的道理,從小我就教給你的。也不要怪那個潘行使壞,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如果既當初不管這件事情,他哪裡有使壞的機會?怎麼會在這邊和學校亂傳話?還有,她爸爸、媽媽的事情在前頭,特別是艾靜,當年還做學生的時候勾引自己的老師,大了肚子,知羞不知羞!同事、鄰居都沒死透,看著過來的,你倒好,你要是成家了就算了,自己都還沒成家,小姑娘常年住同一個屋簷下頭,生怕人家手裡沒有把柄,叫外人看了怎麼想……」

  「爸……」

  「我話還沒說完,不要一再打斷我。我都不問你怎麼還把她帶到家裡來住了……總之,她父母的教訓眼前擺著呢,艾靜這個女兒真是跟她一個樣子,萬一要是再出一樣的事,你不後悔,我都要羞死……」

  「我受人之托,就會把事情做下去。在這件事情上,我只會對潘老師,艾姐,還有希年負責,也對自己負責,至於其他的……」他略一停頓,「何況當初我下定決心做這件事情,就想到了可能會這樣,但總不能因為有風言風語,該做的事情就不做了。潘老師和艾姐彼此喜歡,一點都不丟人,希年和我也沒什麼。她還年輕,我只能盡力保護她。」

  房間裡傳來椅子拖動摩擦地面的刺耳的聲音:「費諾,你昏了頭了!」

  費諾的聲音反而平靜下來:「流言這個東西,就算什麼也不做,該來的還是會來。這麼愛惜羽毛、在意名聲,當年和媽媽離婚,結果呢?爸。想開一點,只要是假的,就都不可怕。」

  潘希年聽得心跳如雷,腦子裡卻是完全炸開的。費諾說完之後,一下子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但就在潘希年繼續屏氣凝神等待的時候,書房裡忽然響起踱步的聲音,嚇得她幾乎是瞬間躲回了房間。

  合上房門後她脫離一般靠在門後,隔著門又傳來幾句模糊的對話,一點也聽不清楚,接著門聲一響,腳步聲傳到客廳,又最終以重重地摔門聲作結。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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