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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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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程朗忽然提起男朋友的話題,這愉快也許能安然持續整個夜晚。 那句「希年是大姑娘了,不知道多少男生追在身後啊。有男朋友了沒?」問完之後,餐桌幾乎是在瞬間安靜了下來。 潘希年臉上的笑容還沒徹底退盡,但這句話足以讓她的眼眸黯淡下來。只見她搖了搖頭:「沒有。」 說完大概是察覺到自己過於低落的語氣,又故作輕快地笑著說:「真的,不騙你們。我這麼神經兮兮的,誰敢追我。」 「誰說的。」紀曉彤攬住潘希年的肩笑著說,「我們希年這麼漂亮,性格也好,怎麼會沒有人追?好了,不想說就不說這個話題了,程朗這個人總是沒眼色的,別理他……」 希年還是笑:「沒什麼,曉彤姐。程大哥開玩笑的。」 「我可沒開玩笑……」 程朗的話還沒說完,費諾倒是開了口:「希年,雲來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 他話剛一開口,潘希年整張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就像被惡狠狠踩尾巴的貓,猛地扭過頭去死死盯住費諾。費諾 並不是沒看見,還是繼續說下去:「勤奮,知道上進,誠實,很聰明……那天我看見他送你回寢室,後來也好幾次看見你們在學校裡一起出入,他向我打聽過你的情況,也徵求了我的意見,我覺得你們在一起很合適。」 因為坐的位置的關係,程朗起先沒注意到潘希年的臉色,聽費諾這麼說,好饒有興趣地問:「哦?這個雲來,是費諾你的弟子嘍?」 「嗯。他父親是我在德國認識的朋友,雲教授是橋樑設計方面的專家,和潘老師、和我都算半個同行吧。沒想到把獨生子送到我這裡來搞景觀了。」說道這裡費諾朝潘希年那裡看了一眼,平靜地問,「你看呢,希年?」 潘希年哆嗦著嘴唇,說話時都能聽見牙齒打架的聲音:「你……你就這麼討厭我?恨不得把我推得越遠越好嗎!」 費諾垂下眼,不為所動:「胡說。希年,他和你年紀、家世相仿,性格也很開朗……」 這次潘希年沒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霍地離席而起,提高聲音沖費諾喊:「你要是這麼不想見到我,當初把我帶回來幹什麼!你答應我媽的承諾已經完成了,我不瞎、不殘廢了,可以任我死在外面了!費諾,我沒那麼可憐,連個男人都要你替我找!你這『恩情』我要不起!」 吼完也不管還有其他人在,扭頭抓起沙發上的包摔門就走。直到聽到摔門聲,程朗才對紀曉彤連聲喊:「曉彤你快去追她!她外套都沒穿,要凍著的!」 好在紀曉彤反應快,程朗喊的時候人已經站起來,等他話說完,已經走到門邊了:「我攔住她,陪她走一會再回來。費諾,你……唉!」 沒說完的那個「你」之後是什麼,紀曉彤沒說出來,等她走了,偌大的家裡只剩下兩個認識了半輩子的男人,也還是沒有人說出來。 程朗見潘希年和紀曉彤都不在了,一改之前飯桌上談笑風生的樣子,收起笑臉對至今依然平靜如昔、仿佛一切都未發生的費諾說:「這件事是我失言在先,沒想到希年反應這麼大……其實應該你去追。」 費諾先給程朗斟滿茶,又給自己面前的杯子也倒滿了:「我不去,曉彤去就很好了。等她回來我再道謝。你也沒說錯話,就算沒有你的話,今晚這些話我也是要說的。早晚要說,早晚也有這一天。」 聞言程朗一下子瞪大了眼,愣了一愣才說:「你……也罷,不知道她們什麼時候回來,有些話我是早想和你說了,今天正好出了這個事情,索性一併說了。」 「嗯?」 「當初我在植物園說什麼來著,你看,希年看起來柔順,本性卻很堅持,甚至有點固執,這點她其實像她媽媽。她手術好了回大學複學,為什麼會得憂鬱症,除了潘老師和艾姐這件事,從你身邊離開到底占了多大因素?你不提,我也不提,但我清楚,你想必也清楚……當初你執意接她回T市治病,又給她安排轉學到T大,我都是勸過你的……」 費諾一言不發。程朗當年勸他的話也都一一在耳——你既然要斬斷她的雛鳥情結,這次就不要去接她、去看看她、帶她看醫生,看完了自己回來。希年孤身在外是很可憐,但是如果你下定決心不回應她的感情,又要一如既往地對她好、照顧她,我看她才更可憐。她一個人再苦,有朋友,你,再加上我和曉彤,還有潘老師他們的其他朋友、同事,遲早會走出來。人總是要自己活的,早點晚點而已,你我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希年自然也會明白這個道理的。求不得苦,但總好過求不得還要受人恩惠。 他當然知道希年早晚會明白這個道理,可是當他趕去見她,她瘦得形銷骨立,連話都不會說了,可是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笑了,竭力做出讓他安心的樣子。也就是這一眼,費諾知道自己絕對無法任由她一個人就這麼下去,他必須帶她回去。 他還記得在回T市的飛機上潘希年在自己身邊睡著了,安然得像個嬰兒,她靠著自己的肩頭,他連動也不敢動,生怕驚醒了她。 回到T市後,他帶潘希年就醫,安排轉校,看著她再一次堅強地從病困中走出來,一切好像回到當年她失明的時候,但是又有什麼能回到當年呢? 他不知道潘希年對自己的感情是何時起了變化,正如不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起了變化一樣。單針一切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他以為他的若無其事和故不知情,能斷絕潘希年的期望。 直到半年前那個夏夜,他帶她聽完音樂會、吃完晚飯回家,她毫無預兆地在家門口緊緊抱住他的腰背,像年輕而柔韌的藤條,那樣有力,充滿希望。她繃著嗓子說:「費諾,你為什麼就不喜歡我呢?是我哪裡不好不值得你喜歡我,哪怕一點點?」 他分明可以聞見她身上紅酒帶來的甜美氣息,也能感覺到隔著衣衫後依然炙熱的手臂和之間的溫度,恍惚之間時光倒轉,回到醫院的那個夜晚,那個再也不想起又從不曾忘記的夜晚。可是他還是掰開了她的手,靜靜地說:「希年,你這是心理上的依戀症,暫時的迷戀而已。會過去的。你會遇到更好的。」 ——哪裡是不好,恰恰是太好了。希年可以以年輕作為理由和資本,他卻不能用她的年輕作為藉口。至少有一點費諾沒有說謊,她會遇到更好的。 「費諾,費諾……」 程朗的聲音把費諾從沉思里拉了回來。面對友人疑惑的目光,費諾抱歉似的一笑:「不好意思,走神了。說道哪裡了?」 「我一直說個不停,也不知道你哪裡開始走神的。應該這麼問,你聽到哪裡了?」 「給她安排轉學之類的。」費諾眼前閃過不久前潘希年失去血色的臉,忽然覺得有點煩躁起來。 「哦,那你是早就走神了……」程朗想了一下,不得不把思緒回撥,「我說我勸過你轉學這件事情的。這件事請做不得,你明知道她迷戀你,你還把她留在身邊照顧,這不是養虎為患嗎……哦,好像也不該這麼說……總之這肯定讓事情越來越糟糕,現在你也看見了,她迷戀你、喜歡你,你不打算回應就算了,現在又把自己的學生推出來,搞成這樣……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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