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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似乎是第一次,雲來留意到費諾笑起來著實迷人:他到底多大?有沒有三十?還是已經三十一二?但不管怎麼樣,他一旦笑起來,漆黑的眉頭舒展開,眼角有微微的細紋,卻分毫沒有衰老或是頹喪感,恰恰相反,些微時光的痕跡讓整張面孔顯得更加放鬆和生動,更讓觀者在不知不覺中隨之愉快起來。他並不格外修飾,然而天生的挺拔端正,舉手投足間自然有令人信服的力量,嚴格自律卻從不苛責他人,這樣的風度足以讓人忍不住心生親近之意。

  雲來滿心承認自己的導師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直到退出辦公室,才把前那一直繃得緊緊的神經鬆懈下來。想,如果自己是潘希年,受他幾年照顧,恐怕也是要對他抱有後輩的無限仰望和敬重。

  經過和費諾短短一席對談,許多事在刹那之間豁然開朗到令雲來都難以置信地程度。後來他把對話的內容呢也告訴蔣仲偉,想確定並非自己一廂情願會錯了意,果然蔣仲偉聽完也是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樣子:「他這不是鼓勵你去追潘希年嗎?」

  雲來心裡早拿定了主意,又得到費諾近乎鼓勵的默許,只覺得前途一片光明。隨著他正式加入吉他社,更是和潘希年之間有了明確的交集。幾乎是水到渠成,兩個人日益地熟悉起來。

  平日間的往來越多,雲來越是發現潘希年是個多麼美好的女孩子,處事毫不扭捏,待人爽朗又天然;很有耐心,社團裡怎樣瑣碎的小事,只要到她手裡,一定處理得順服熨帖,又不管是什麼人在說話,她也能含笑以對……以至於又一次陸敏開玩笑說,「希年你真是我們社裡的吉祥娃娃,以後有什麼事情把你掛在門口肯定逢凶化吉。」當時社裡好些人在活動室,聽完了都大笑,笑聲裡潘希年也還是繼續她一貫的微笑神色,好似這個說法真的有趣得很,一點也不像是正在被說笑的當事人。

  社團的活動大多在周日的下午舉行,雲來會帶上自己的吉他,彈上一個下午也不知道疲倦。他有一雙靈巧有力的手,吉他彈得很好,每次彈琴都有人圍著聽,後來更是有隔壁社團的人聽到琴聲走進了。他彈琴時大多低著頭,每次抬頭,也是不自覺地尋找某一抹身影:潘希年每次社團活動一定到場,哪怕沒什麼事情,也能看見她捧一本書,安然地坐在角落裡自得其樂。有的時候她看到某一頁,抬起臉來,目光掠過窗外那業已凋零的樹枝靜靜出神。雲來看不見她的眼睛,但只要看著半邊臉頰和輕柔落在肩上的長髮,已經足夠他的琴聲隨之輕柔起來。

  他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這個城市,不同于那在長江以北的故鄉,T市的冬天沒有中央暖氣,空調總是讓人暖不起來,但十天裡至少八天都有著明晃晃的陽光,透過大玻璃的窗落在鋪滿磨得很光滑的灰色大地裝的地板上,帶來一種既明媚又楚楚的生命感,還有的時候那光快會輕不可見地移動著,如同被看不見的手拂動著;每到這種時刻,雲來都會覺得時間被微妙地拖住了前進的步伐,而很多這樣的時刻,他都和潘希年在一起。

  蔣仲偉說得沒錯,有些事情無可隱藏。不到一個月,幾乎是全社團的人都察覺到雲來喜歡,不,或許應該說是迷戀著潘希年。之所以說幾乎,那時因為唯一一個無所覺察的人恰是局中的潘希年本人。但大概是雲來太讓人喜歡,投向潘希年的目光太專注,而潘希年的遲鈍又天真得不像有一絲一毫的刻意和做作,沒人忍心拿維繫兩人之間那溫情的沉默和迷戀開玩笑,甚至沒有人站出來暗示一句,簡直就好像是生怕一出聲,就把這柔軟的氣氛打散了。

  說起來,雲來也會和潘希年一起去食堂或是學校外面的餐廳吃飯,雖然不止兩個人;圖書館、自習室乃至路旁偶遇的時候也能含笑致意或是停下來寒暄一陣;因為和蕭暢投緣,蕭暢、陸敏去事情與玩的時候也會分別叫上雲來和潘希年同去,玩得開心的時候,說笑之間並沒有生疏感。

  但說起來也怪,明明看起來毫無戒備,雲來也確定潘希年確實是單身,兩個人越來越熟悉、越來越親密,但彼此之間分明隔著一堵牆,他走不進,她也不出來。

  雲來不急著挑明,更不曾有任何氣餒,就想,那就一邊等一邊努力吧,有句老話怎麼說來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啊。

  有一個週末,同系的一個師兄過生日,叫了平日裡關係不錯的幾個同門和朋友專程去市里擺了一桌,雲來天生的人緣好,亦在受邀之列。酒足飯飽之後,大家商量著找個地方去唱K,正在熱火朝天地討論著,雲來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陸敏打來的。

  他走到人少的地方接起電話,陸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為難:「雲來,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市里吃飯,剛吃完,怎麼了?」

  電話那頭明顯松了口氣:「太好了,你有空沒?能不能過來一趟,希年出了點事情……」

  雲來握電話的手一緊:「我這就過來,你們在哪裡?」

  Chapter 10 A Long Long Evening

  長夜

  就在陸敏找到雲來之前的幾小時裡,潘希年久違地回了一趟家。這天程朗和紀曉彤來費諾家做客吃飯,到家之後沒看到潘希年的人,順口問了一句徐阿姨希年「怎麼不在家」,徐阿姨愁眉苦臉地說:「希年現在難得回來一次。上次見她不知道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前了。」

  程朗和紀曉彤面面相覷,最後還是紀曉彤問:「怎麼回事?」

  徐阿姨搖頭:「自從費先生把她接回來治病,就有點不對勁,滿腹心事的樣子,夏天的時候我休了一個月的假,再回來之後,不知怎麼回事,越來越難看見人了。費先生也不說,我怎麼好問。」

  紀曉彤想了想,又說:「這樣,我給希年打個電話,叫她回來吃飯。費諾人也不在?」

  「這個時候已經從學校出來了吧。」徐阿姨看了眼鐘,謹慎地說。

  程朗低罵一聲「工作狂」,對紀曉彤說:「正好,你也打個電話給費諾,叫他折回來去接希年一起回來。怎麼回事嘛,叫我們來吃飯,主人家倒是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有紀曉彤出馬,幾個電話下來,一小時之後,費諾和潘希年雙雙出現在門邊。

  程朗這段時間忙著評職稱,醫院又在忙年度考核,而紀曉彤的畫廊在裝修改造,兩口子都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潘希年。所以一見之下,紀曉彤便說:「希年,你怎麼回事,瘦得這個鬼樣子!」

  潘希年勉強笑了笑,解開外套掛好:「程大哥,曉彤姐,好久不見。我沒事,就是最近功課緊,忙不過來。」

  「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你還是病人呢。要學會放鬆,這樣對病情不再復發有很多幫助。」程朗聞言開口。

  「我知道了。」

  紀曉彤笑著去拍程朗:「好了程醫生,快開飯了,不要再開方子了。換個輕鬆點的話題吧,費諾,你最近收了什麼好唱片,找張來放放聽。」

  費諾在德國念書的時候掏過一個品相上好的唱機,用來放黑膠唱片,回國的時候還專門小心打包托運回來,放在新家裡用。聽紀曉彤這麼說,費諾點點頭:「最近我也忙,沒時間去挑唱片,上周入手了一張老唱片,還沒怎麼聽,今天既然你們來做客,希年也回來了,正好。」

  程朗一直是能說笑話的能手,一頓飯吃下來只要聽他說幾個笑話,就不需要別的調劑了。潘希年進門時籠罩在眉宇間的淡淡愁抑,也隨著程朗的笑語煙消雲散,雙眼又重新又了光彩。唱機裡依稀是唱著「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何不訴情衷」,在輕柔的樂聲陪伴下,這頓晚飯,本來是很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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