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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我當然不怕!」亞玲從厚厚的辣椒裡扒拉出一隻煮紅了還張牙舞爪的小龍蝦,掐住腦袋放在嘴裡舔了舔,算是先止止口水,另一手捏住了身子,向下一拗再左右一擰,那白白的肉就從中間迸出來,摘去黑色的那一條線,興許是腸子,興許是什麼髒東西,不管了,反正視而不見,見而不想,沾了薑醋扔進嘴裡之後還意猶未盡,舔舔手指咂咂嘴巴一收口水吐出兩個字:「痛快!」

  楊小麗瞅著這亞玲一隻接一隻,不過一會兒工夫,大份的龍蝦就只見了底,不由想起高級餐廳裡,捏著蘭花指端著蓋碗茶,嘟著嘴輕輕吹著熱氣的劉亞玲,不由笑了:「原來你這麼能吃?」「待會兒要去找王老鬼算帳,不多吃點怎麼行……老闆,再上一份唆螺。」「算帳,算什麼賬?」楊小麗呆了呆,馬上又反應過來,「亞玲,那個王老闆,雖說是離婚了,可是,你瞧他對前妻和小舅子那個狠勁,不是什麼好人,你現在也算是不愁吃不愁穿了,趁早跟這種人遠了吧。」

  劉亞玲歎了口氣:「那姓王的什麼人,我心裡還能不清楚。可我這房子雖說是到手了,但自來水廠那工程,被他自己弄出來的事故給攪黃了不說,還搭進去上百萬。別看他表面上說得好,什麼這次的事能擺平,多虧了我幫忙,什麼啊,要哪天真要是馬連晉把我們倆踹了,你看他還有好臉子給我們嗎?現在只求著馬連晉那邊,還有什麼大工程,給了那姓王的,順便再拿點回扣,從此就是一拍兩散,老娘也就自在逍遙了。」

  兩個人吃完宵夜,小麗雖然沒怎麼吃,也搶著付了錢——怎麼說,她現在也算是有這個底氣了。在路口分了手之後,小麗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去,喊住亞玲,把新買的六件套交到她手裡:「先放你那裡吧,我媽這一輩子,就指著我出嫁的那天,能用上這樣貴的床上用品,這麼拿回去,讓她老人家看到了,只怕是好些天心裡都不得自在。」

  回了家,推開院門進去,老太太坐在院子裡正納涼呢:「嫂子呢?」小麗問了一句。

  「在隔壁打麻將呢,冰箱裡給你冰了半個西瓜,自己去吃吧。」老太太看看鐘,還不到十點鐘,又抬頭看女兒今天的頭髮,梳了個規規矩矩的馬尾,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我不餓,留著你們明天吃。對了,媽,您要是想吃呢,最好是白天吃,晚上睡覺前可不要吃,對心臟不好。」小麗把手裡的包裝打開,「媽,您瞧瞧我給你買的新坎肩,再過兩個月就能穿了。」

  老人家摸著光滑的羽絨面:「這鴨絨的,很貴吧。」話到嘴邊,小麗臨時又把那實際價格減了一半:「還好,才五十塊錢,這都是去年的舊款,夏天拿出來的打折,當然便宜了。」

  老人家這才放下心來,一遍又一遍地摸著,心裡滿是喜歡。楊小麗搬了把凳子來,坐在母親身邊,又拿了把扇子,有一下沒一下扇了好半天,這才開口說道:「媽,跟您商量個事,我醫院的一個朋友,媽,您放心,是個女的,醫院派她出國學習兩年。她那裡才新裝修的房子,還沒住過呢,租出去吧,又怕租不了幾個錢是小事,把那房子弄壞了更不划算,就找我商量,問我能不能搬去那裡住,幫她看房子。」

  老太太稍稍一琢磨,就明白過來了,提高了聲音問道:「你要搬出去住?」

  小麗忙拉住老太太的手:「媽,您先別急,您喘口氣,慢慢聽我說……」

  老太太打斷她:「我怎麼能不急,這沒出嫁的閨女都要從這個家裡搬出去住,你爸要還活著,能讓家裡出這樣的事,你說說,我能不急嗎。」

  「媽,您慢慢聽我說,咱不說別的,先說說嫂子吧……」

  「你嫂子怎麼了,一家人過日子,哪有不吵架的,她說她的,你過你的,她還能拿掃把把你從這家趕出去不成,她敢!」

  「媽,話不是這麼說的,您說說,自從嫂子嫁到我們楊家,過過一天好日子沒有?結婚還不到半年,爸就生病住院,錢跟流水似的花出去,她賣了嫁妝又開口找娘家借錢,她那個人,說話難聽是不錯,可哪一次要幫忙的時候,她不是跑前跑後,大冬天的挺著大肚子往醫院送飯,她也不容易。這幾年,您腿腳不方便,她還不一樣端茶倒水地伺候著。咱們老楊家,都讓人把日子過成這樣了,還不能容人說說刻薄話不成。」

  這一席話,說得老太太的心,又是安慰又是酸楚:「你是個懂事的,這些理,你明白就好,我看你平時跟你嫂子一句話不和就吵嘴,又是拍桌子又是摔凳子,我還真怕你不懂事,氣到頭上,什麼話都混說。」

  小麗抬頭一笑,把頭擱在母親膝上,這樣的姿勢親昵無比,一如年幼無知時:「哪能啊,我是您教出來的閨女不是?一家人吵架,吵得再凶,也就是比畫比畫樣子,鬥雞眼似的,三五天不痛快,哪能還真往心裡去。」說到這裡,她忍不住笑出聲來,「說到樣子,你看嫂子每每扯開喉嚨喊,腦門上直冒青筋,那個眼珠子,鼓得跟金魚眼一樣不說,嘴還一動一動的,可不就是條金魚呢,真是越說越好笑,笑死人了。」小麗學著陳菲菲發脾氣時的樣子給老太太看,笑得整個身體都軟在母親身上,母女兩親熱得一點縫隙也沒有。

  老太太輕輕在女兒腦袋上敲了一下:「死丫頭,學什麼不好,偏偏拿你嫂子取笑,她還大著你兩歲呢,一點也不尊重,有什麼好笑的,還笑,你還笑……」一句話沒說完,自己也撐不住笑了起來。

  母女兩笑了好一陣,小麗這才把身子直了直,頭重新擱回到母親的膝上:「笑歸笑,別的先不說,就說冬冬吧,都七歲半了,去年這個時候,嫂子拉了他去小學報名,人家硬說年齡沒到,不讓進,可隔壁家的老陳,他那個孫子,比咱們家冬冬還小著月份呢,不就是花了一萬塊錢,找了間貴族學校進去,人家就把這年齡的事給扔一邊了嗎?哪個孩子不是娘的命根子,這才剛開始呢,平白的比人矮上一截,嫂子她心裡能自在嗎?能不找家裡人晦氣嗎?算了,這都過去的事,咱先不提,就說眼下吧,冬冬都七歲多了,這麼大的孩子,跟父母擠一個屋子睡覺,終歸不是個事。我要是從這家裡搬出去,房子空出來,冬冬有了自個的屋子,大哥大嫂也好喘口氣,媽,您平時是最講道理的人,您說我今兒說的這些,在不在理。」

  楊老太太半天沒說話,抬頭看天,只是眯著眼睛,臉上的皺紋抽搐著,那雙眼睛,年輕時,也曾生氣勃勃過,也曾黑白分明過,只不過,天長日久,看的事多了,那黑的,慢慢地漫過了白的,混濁不清起來。漸漸地,老太太開始畏寒,怕風,更怕見光,見光就流淚……可是,人老了,就喜歡有那麼個大晴天,哪怕是腿腳不俐落,跑不動跳不了,坐著曬曬太陽也是好的……現如今,老太太只能閉著眼睛享受她的大晴天,時不時,擦擦眼淚。

  老太太抹了抹眼淚:「怪只怪,你爸媽沒本事,勞碌命一輩子,連套房子也沒給你們掙上……」

  「媽,瞧您說的——」小麗趕緊截下母親的話頭,「您瞧瞧咱們這院裡,那些掙大錢給兒女們買車買房,甚至動不動幾十萬送他們出國留學的,都是些什麼人,一個兩個,哪個不是當點小官,手裡有點小權勢,他們都哪裡來的錢。我就不信,他們就憑那點實打實的工資,能做得下這些事來。」

  老太太歎了口氣:「傻丫頭,都一個院住著,說起來還是鄰居,看著你長大的,哪有你這麼說人的。興許是祖傳下來的有那麼個手藝,在外面辛苦掙來的,又興許是買股什麼的運氣好,賺來的。羡慕人家日子過得好沒錯,可說那些日子過得好的,錢都來路不正,這主意要不得,這不是自個兒給自個兒找不痛快嘛。這心裡一不痛快,就開始憋著氣,就不往正路上走,什麼別人來路不正可以過上好日子,你坑蒙拐騙過上好日子也是使得的。這一步一步地滑下去,終有一天,就是殺人放火,也硬說是使得的,是別人虧欠了你的,是人家的錯,不是你做得不對……你看看,這本來好好的一個人,就為那一口氣不得平,生生就把自己給毀了……」

  小麗只覺得羞愧難當,絲毫不敢看母親臉上的表情,她伸出手,想把母親抱得更緊一點,從母親那裡獲取些溫暖,或是力量,慌亂中,一不小心,碰到母親的手。老太太吃了一驚:「小麗,你手怎麼這麼涼,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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