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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楊小麗總覺得劉亞玲這話裡,很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溪地的事之後,她在看待她跟亞玲的關係上面,有了微妙的變化。她提醒著自己,亞玲不過是沒有及時把消息告訴她罷了,這是老天的安排,是她運氣不好,怪不得亞玲。但當她一遍又一遍,反復提醒著自己,幾乎都不耐煩起來的時候,她這才悟到——原來在她心裡,是怨著劉亞玲的。原本她們之間的友誼,她自認是占著些上風的,她是清白的好女人,劉亞玲不過是風騷的壞女人。現如今,她成了風騷的壞女人,但美麗不如劉亞玲,機靈不如劉亞玲,甚至連風騷,也是遠不如劉亞玲的。她的優越感被些許的怨氣和妒嫉代替了,有心想讓兩個人疏遠一些,卻發現自從來到這幹部病房,處處都得劉亞玲的提點照顧,簡直是一刻也離不了。她就像那吸毒上癮的人,明知道這樣不好,但因享受過那欲仙欲死的輕鬆愜意,又軟弱得不願去反抗,遂從此,竊喜著沉醉下去。

  劉亞玲所說的更大的動靜果然來了,據消息靈通人士透露,那方建軍就是只軟腳蝦,檢察院的人把他抓回去之後,還沒說什麼時候審,先在看守所關了一夜,也許是過不慣,也許是在裡面被看不慣,很吃了些暗虧,第二天就哭著求著嚷著要坦白從寬了。

  楊小麗眼瞅著周圍的同事們一個一個灰頭土臉的被喊進辦公室,眼看就輪到她了,她心裡也是有鬼的,怎麼能不慌神。她問劉亞玲怎麼辦,劉亞玲正在值班室,給一拳頭大的西瓜削皮——現在的西瓜越發生得古怪了,日本人為了方便運輸,弄出方形的也就罷了,這中國人更是不遑多讓,弄出拳頭大小的,一人一個,不爭不搶,不多不少,不浪費也不饞著。

  劉亞玲把那西瓜擱到一邊,拉了楊小麗悄聲說:「你聽好了,要是檢察院或是上面派人來問你,你就咬死了一件事,五一這幾天,就我們兩人在溪地,方建軍有沒有去,不知道,反正咱們沒遇上。」楊小麗心裡還是疑惑著:「這能行嗎?我聽說那老不死的現在為求脫身,跟瘋狗似的,到處亂咬。」

  劉亞玲說:「你放心,咱們不過是些小角色罷了,分不了他們的利去,也就是走走過場問問而已。你可千萬別犯傻,看著穿公安制服的就先自己慌了神,或是聽了人家幾句好的,暈了頭,什麼底都自己揭了,反倒鬧出天大的事來。這女人啊,私底下什麼都行,只要不公開就還有得混,這要真是公開了,那就全毀了,倒貼都沒人肯要了。還有件事,先給你說了,讓你心裡有個準備,昨兒王老闆請客,馬連晉也去了,問起你來著,還怪我怎麼沒把你帶去。我就把方建軍的事給拎出來了,說這老傢伙被抓了,牽連了不少人,沒被牽連的得替他們當班,忙得喘不過氣來。所以啊,方建軍那邊,你得咬死了不鬆口,要真有什麼風聲傳到馬連晉耳裡,他就是有心想讓你再跟他,也不成了。」

  楊小麗心頭一熱,當即衝口就問:「你當時怎麼不給我打電話?我昨兒晚上又沒事。」劉亞玲說:「你當我沒替你想啊,你身上的傷不是沒好利索嗎,要是讓馬連晉看到了問起來,你怎麼回他?」

  楊小麗心中一陣刺痛,心裡一酸,差點落下淚來:「也是,幸虧你想著,我怎麼糊塗成這樣了。」

  劉亞玲一見,連忙安慰道:「方建軍那事,你也別老放在心上,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再說了,這邊的工作得了手,馬連晉那邊也松了口,這些都是好事不是。就憑咱們這機靈勁,還怕弄不來錢。有了錢,找個什麼樣的男人不行?別聽外面那些男人胡說,他們成日裡罵這個罵那個,又是包二奶又是傍大款的,說咱們女人只看錢不看人,輪到他們自己找對象,又何嘗不是經濟條件放在首位,其次才是長相性情。」

  劉亞玲一席話,說得楊小麗啞口無言,心裡卻是暗自認同。十幾二十歲的時候,父親住院,成天在醫院裡進進出出,有點時間就發愁上哪裡籌錢,哪顧得上愛呀情的。等到她年齡一天天大了,大到不適合戀愛,要趕著結婚了,就聽到母親跟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們背地裡在說,性格啊長相都還過得去,人家就是嫌這個家負擔太重,要是能把這個家扔了,倒也可以考慮一二,說得母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想死的心情都有,楊小麗當即發了老大脾氣,直接拿大掃把趕人,還從此設了門禁,不讓這些七大姑八大姨們登門。也因為這個原因,她那些親戚們對她的評價極低,厚道的說她是老處女,刻薄的直接說是缺少了男人,心理已經變態了。

  楊小麗那時是頂看不起那些挑完經濟能力挑長相,挑完長相挑性情的男子的,對他們的評價也就一個字:俗。可等那些俗氣的男人都結了婚,在她面前炫耀起幸福的時候,楊小麗對自己的評價也出來了,也就一個字:傻。

  從前的楊小麗不討人喜歡吧?要不怎麼劉亞玲會埋怨她提不起放不下,還總犯彆扭,方建軍這樣的色鬼也敢拿老拳頭揍她。那馬連晉呢?馬連晉看中的,是從前的楊小麗,那麼,她也不是一無是處——可是,馬連晉厭倦的,也是從前的楊小麗,不是嗎?

  她苦惱地問劉亞玲:「我該怎麼辦?馬連晉這一次是鬆口了不錯,可難保他下次不生氣,亞玲,你說說,我該怎麼做才好。」

  劉亞玲說:「做人老婆容易,想什麼著就怎麼著,橫豎兩人是平等的,就是錯了,還有一紙婚書在那裡護著呢。做情人吧,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那就反過來,那就想怎麼著,就不怎麼著吧,真要是受不了了,自己把自己打兩嘴巴子,就天下太平,萬事大吉了。」

  過不了幾天,檢察院果然找楊小麗談話,是位女同志,很和氣的樣子,說是瞭解瞭解情況,隨便談談。楊小麗想起亞玲的話,神經馬上高度緊張起來,問她想瞭解什麼情況。那檢察官說:「方建軍已經正式批准逮捕了,你不需要再怕他了,有什麼說什麼,萬事都有我們給你做主。」

  楊小麗估摸著或是方建軍把她咬出來了,或是醫院的同事說了些什麼。她不知檢察院這邊,到底掌握了多少證據,只好先裝了傻再說:「我五一前才從大病房調過來沒幾天,方院長的事,我真的不清楚,也不知說什麼好。」

  「你在大病房做了快十年,怎麼調到幹部病房的?」

  楊小麗聽著這話裡的語氣,活該她這種人就要認命,她是認命了不錯,可不是這件事:「咱們院裡的規定,在大病房做滿了五年,就可以申請調到幹部病房,我都做了十年才調過去,你們反倒查起來了,那些兩年三年就調過去的,你們怎麼不查?」

  「這樣吧,你說說都有哪些是做了兩三年就調過去的?」

  楊小麗心裡一震,猛然想起,劉亞玲,還有方建軍的小姨子都是大病房做了不過三年就調過去的。方建軍的小姨子還好說,算是以權謀私,且院裡已經決定把她調回大病房了,可是……劉亞玲,一直是這場風波旁觀者。

  她低下頭,一個字也不敢多說了。

  檢察院的人見再也問不出什麼,只得又讀了些政策之類的套話,這才離開。楊小麗卻是一直心虛著,劉亞玲聽說了這事,跑來問情況,她是看也不敢看亞玲一眼,反倒使得亞玲緊張起來,睜大眼睛問道:「你不會是把你跟方建軍的事,全給兜出來了吧?」

  楊小麗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一個字也沒說。」她想了想,還是提醒一下劉亞玲,讓她有些防備比較好,「他們倒是問了我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問咱們院裡沒在大病房做滿五年就調到幹部病房的,都有哪些人。」

  楊小麗緊張地看著劉亞玲,沒想到她只是笑笑:「這個啊,我早知道啦,能混就混吧,混不過去反正我還有別的出路。」

  楊小麗護校畢業時不過十六歲,父親還在世,還有一張老臉,人托人,又是求情,又是送禮,好不容易進了這家醫院做事,一做就是十幾年,可以說是一心一意了。離開醫院,不做護士,這樣的念頭,是從來不會存在于楊小麗的大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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