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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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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楊小麗提起了方靜,不過一個月的光景。 馬連晉進了浴室,才開了水龍頭,熱水就急急地從口子裡噴出來,像是趕著去投胎——他有些煩燥,可不是,昨天劉亞玲還問,那個自來水廠改造工程,王老闆的公司,到底要不要參加投標? 這世上的事,從女人們的嘴裡說出來,不過是得一個刻薄算計的名,而男人們,卻常常是隱藏在後面的那些陰暗裡,琢磨出一些利益來。 馬連晉承認自己是那種琢磨利益的男人,但還是不喜歡女人們變得刻薄算計。 自來水廠改造工程是塊肥肉,本省的,外地的,那些施工單位們,都跟綠頭蒼蠅似的,抬起紅色的冠子頭盯著,眼睛熠熠閃光。 李廳長說,不急不急,先看看,先看看。這一看,他在這希爾頓又多住了兩個月。他喜歡酒店,掛上請勿打擾的牌子,怎麼樣胡天黑地都沒關係。累了,厭了,就出去走走,回來時,服務員又把房間收拾得一塵不染。服務員從來不抱怨,或者說,不敢當著他的面抱怨,哪怕是他用雪白的床單來擦皮鞋。方遙卻不是這樣,方遙喜歡把家收拾得跟賓館樣板房一樣清潔整齊,從不假手旁人。用她的話說,家裡請人,心裡不自在,總覺得有人時不時窺探她的生活。馬連晉一開始覺得沒什麼,但如果牙膏必須從最下面擠起,上完廁所馬桶蓋必須放起來,還有吃完飯必須刷碗,連牆壁縫裡的油漬也必須擦乾淨……這一類的提醒,抱怨越來越多,他又不敢公開反抗的時候,他開始對著鏡子審查自己,擔心自己會不會因此而不像個男人。 他跟方遙在豬年結的婚,有一個阿諛奉承的,方遙父親的下屬,送了一隻金豬過來。方遙一看就喜歡得愛不釋手,擺在臥室的床頭櫃。金子馬連晉自然不討厭,但在那肥肥胖胖,笑得沒有牙齒,只剩一張扁嘴的金豬身上,刻上「龍馬精神」四個字,立時,就什麼興致也沒有了。 方遙活著的時候,他還是謹守丈夫的本分的——他不敢,有那賊心沒那賊膽,並且不覺得丟人。識時務者為俊傑,好漢不吃眼前虧,雙拳難敵四手,等等,諸如此類的話,無一不是用來形容英雄好漢的。還有地獄之火,因果迴圈報應,甚至法律的懲罰等,又有哪一件,哪一樁,不是創造出來讓人害怕的。 他一直想不通的一件事,就是方遙車禍去世的時候,他居然很傷心,還因此而病了一場。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有感情的人,他不過是這營營汲汲眾生中的一個幸運兒,遇到一位家世良好,相信愛情的女子。而這女子,也幸運地在愛情幻滅之前死去。 馬連晉從浴室出來,穿上了西裝,還打上了領帶,這讓還赤身裸體躺在床上的楊小麗既是羞愧又有幾分害怕,忙抓了件薄單子掩蓋自己。馬連晉不禁哧的一聲笑了出來,原本下定了的決心,臨時又改了主意。不過是三五個月的事罷了,劉亞玲這樣天仙似的美人兒,也不過半年的光景。不過,冷上一陣子,讓她明白自個兒的錯處,倒確是當務之急。女人的事,放縱不得。 「這些天你不要過來了,人多嘴雜,方靜又是個眼裡不容沙子,聽不得半句閒話的。過陣子吧,有了心情再說。」馬連晉說完這話之後,手機鈴響,他接了手機,胡亂點著頭,出了門,就再也沒回來。 小麗窩在被窩裡等著,等到外面的天已黑了,路燈全亮了,一排排,一盞盞,熱熱鬧鬧地燦爛起來,越發顯得這房間清寂無比。 她擁著被窩哭了起來,一開始只是流著眼淚,漸漸地,那一股酸澀委屈之氣堵住心口,迫得她抽咽出聲,哭著哭著,哭到後來,全然不知如何停將下來。她哭得實在受不住了,忽然想要一件最要緊的——馬連晉若是她正經男人,打個電話,問一個緣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的手握住了電話,握得緊了,汗津津的,那電話隨時就能從手心滑落。 鈴聲大作,她嚇了一跳,低頭看了看手機,全無動靜,這才醒悟過來,是床頭櫃的電話響了。她迷迷糊糊接了電話,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她聽了兩遍,放下電話之後,這才慢慢回味出其中的意思,不覺心頭火起——馬連晉已經吩咐總台退房了,這個電話,明裡是問服務員什麼時候可以過來整理房間,實則是攆人了。 她可以再打個電話回去,大罵那些笑裡藏刀的服務員們,都是狗眼看人低;她可以從口袋裡扔出鈔票來,嘟著嘴說,老娘掏錢,再住一個星期。她的手真的伸進了口袋,口袋裡滿滿的——她詫異了,把裡面的東西掏出來,是一遝百元大鈔,上面用一根紙質的帶子綁得緊緊的,還有個陌生人的印章在上頭——想來是才從銀行取來,連封也沒拆的。 楊小麗終究沒有如想像中那樣大發雷霆,反而,當那些服務員們過來的時候,她好脾氣地笑著,給她們開門,跟她們說謝謝。不過,如果有一些不識趣,值得令人討厭的衛道士跳出來說一句:不過是看在那一遝鈔票的分上罷了,楊小麗必是抵死也不承認的,逼得急了,尋死覓活,也不是很難做出的事。 楊小麗離開了希爾頓,經過地下通道的時候,一位滿臉青春痘,學生模樣的男孩在彈著吉他唱著歌,很老的歌,一無所有。她覺得無趣極了,這世上一無所有的人多了,怎麼能輪到這年紀輕輕,會唱歌的男子,至少,他還有青春痘,不是嗎? 電話鈴響,是亞玲:「小麗你在哪裡呢,過來唱歌吧。」她本沒心情,但轉念一想,到那裡說不定可以碰到馬連晉,他不是最喜歡這些熱鬧場合嗎?她一口就答應了,打了車趕到錢櫃,包廂裡包括亞玲在內,一共是四個人,亞玲是唯一的女的,剩下的三個,正是那天打牌的三位老闆。亞玲挨著王老闆坐著,挨得很緊,乍一看去,像是坐在了王老闆身上。小麗連忙把視線移開。 亞玲見她過來,站起來把她拉在身邊坐下,親親熱熱地:「從哪裡來?剛才我打電話,聽你那邊熱鬧得緊,好像有人在唱歌。」小麗失笑,卻不能說不過是一乞錢賣唱的人:「才從希爾頓出來。」「馬連晉怎麼沒跟你一起來?」「他還有事。」小麗含含糊糊地說著。 亞玲細心查看她的神情,眼睛略略有些紅腫,儘管用粉底掩蓋得很好,但又怎能瞞得過她的眼去,當下也不說破:「跟你說件喜事,上次咱們一起去看的那房子,今兒手續都辦全了,對了,黃老闆——」亞玲說到這裡,兩隻手都扔開了小麗,朝著王老闆身上就這麼一推,整個身體也借著這一推之力,靠倒在了王老闆身上,「上次你可答應了人家的,裝修的事,你要全包的,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 楊小麗分明看到王老闆猶豫了那麼一下,但亞玲接下來又說了一句:「我不管,自來水廠的那個工程,人家可是腿都快跑斷了,馬連晉那裡,總算是松了口。小麗,當時你也在場,是不是?」 楊小麗一頭霧水,黑暗中,膝蓋卻被亞玲碰了一下。她雖然明白了亞玲的意思,但究竟老實慣了,一時之間,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幫亞玲,只好笑了笑,捧起茶几上的茶杯,低頭吹那杯中顫巍巍的蒸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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