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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我回頭看他。寧清揉著頭說:「他失勢是必然,他父親就他一個,他父親的老婆恨他入骨。他對不起他母親,對不起他祖父,對了,他還可以去聯姻,找個有勢力的老婆幫他一把。你可以去解釋,不過,得求我幫你作證才行。或者等到他重掌展家再來找你。就不知道他是什麼心情來找你了。」

  我慢慢說:「你怎麼這麼狠?!」

  寧清燦然一笑:「我得不到,難道可以想著你與他幸福快樂安然入睡?我倒沒想到這麼快他就回來了,算算時間也該兩三周以後的事。」

  我問他:「要是沒找著我呢?」

  寧清笑出聲來:「自然是找他了,不過,就這麼巧啊,他就出現了,我出手還算快吧?我都佩服自己的機智。」

  我在他張狂的笑聲中跑離家,不敢再待。他也沒追出來。

  今晚刮起了大風。一層秋雨一層涼。這風過後B市最美的季節就結束了。

  我從家裡跑出來,身上穿得單薄。冷得發抖。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外面黑漆漆一片。不見半個路人。路燈冷清清地投下一團團光暈。我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希望找到個有電話的地方。可是我找不著,四處只有IC卡電話。我咬咬牙,撥打了110,只有麻煩員警幫忙了。此時我覺得B市真好,110不到五分鐘就來了。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很狼狽,頭髮淩亂,衣衫不整,半邊臉腫著,手上已經起了點點淤青。我沒有提展雲弈,也沒有提寧清,只是說和男友吵架,他打了我一巴掌走了,我忘帶錢包云云。

  那個110嚴肅地聽完,做好筆錄,沒好氣地說:「小倆口吵完架就報警,你怎麼沒打119來滅火?」

  我哀哀地說:「這不信任咱人民警察嘛,我不太麻煩的,能讓我打個電話叫朋友來接我嗎?」那員警真是個好員警,二話沒說,掏出自己的手機給我。

  我打弈的電話,他關機了。我沒打大海的電話,顧及到他和小若的關係。我給郁兒打去。她好半天才接,睡意還濃:「誰啊?」

  「我,子琦,郁兒……」我哇的大哭起來。說不出半句話。

  110拿過手機,對電話那頭的郁兒說了什麼,然後說:「得,我送你過去吧。女孩子談個戀愛怎麼都這樣要死要活的。」

  我坐在郁兒床上開始哭。從嚎啕大哭到沒了眼淚,痙攣抽搐。郁兒先嚇了一大跳,勸了兩句見我跟沒聽見似的,就走到外屋打電話。我哭得累了慢慢睡著,她都還沒上床睡。

  感覺中有冰冰涼涼的東西敷在臉上,舒服得很,隱隱約約有歎息聲傳來。我仿佛看到弈站在床前,面頰上滑落一滴淚,他用手接住,目光中滿是憐惜。我對他不停地說話,說了好多好多話。他讓我安心地睡,我就很安心地睡,有他守著,安全。

  醒來睜眼,眼睛睜不開。我喊郁兒。她從外屋跑進來:「醒啦,子琦?我今天休假陪你,昨晚把我嚇壞了。還是員警送你來。」

  我苦著臉:「怎麼眼睛睜不開似的。」

  郁兒忍住笑,遞過一面鏡子:「自己好生瞧瞧,豬頭就是這樣產生的。」

  我一看,可不是,兩隻眼腫得成條縫了,臉也是腫的。我把鏡子一扔:「唐子琦毀容事件現在開始報導。」

  我對郁兒原原本本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眼睛裡又有了淚光。

  郁兒聽得直皺眉:「子琦,你怎麼惹上這樣的主兒啊?」

  我撇撇嘴心裡直叫委屈:「我當時那有想那麼多。寧清說得那麼好,條件如此豐厚,他說他心甘情願,願意賭。我不過應了景,各取所需。他心裡不平衡我有什麼辦法。」

  郁兒笑著說:「你真心狠,至少他是愛你的。」

  我心狠麼?睡一覺起來太陽依舊燦爛,大風過後也沒見烏雲籠罩,除了外面的楊樹葉兒手掌翻得劈啪作響。想起昨天,想起從前,我不恨寧清的,我壓根兒就恨不起來。一個巴掌拍不響,多少我得負上一半責任。如果我沒答應寧清提出的協議,如果沒有披著婚紗走到他身邊做他的新娘,如果我沒有住進晨園,那個美麗溫暖的地方,沒有給了他家的幻覺,他最多是追不到,他還是那個站在花園裡溫文爾雅的斯文書生。

  弈關掉了手機,我找不到他。他給了我一巴掌,那麼大手勁的一巴掌,就像被他才打的一樣,現在還腫脹著痛。

  郁兒小心地用毛巾包著冰塊給我敷臉和眼睛。冷冰冰涼幽幽同夢裡的感覺一樣,只是沒了弈,沒了,真沒了。

  毛巾蓋臉上,我悶聲悶氣地說:「郁兒,我給折騰得累了。」

  她坐下來,同情地問我:「你想找展雲弈解釋嗎?」

  「不想。本來是想的,但打不通他的手機就不想了。我累了,他同樣也是。他的事情比我多。早晚他會明白。只是,我不能肯定我們是否還能在一起了。」我扯下毛巾,對郁兒笑笑。

  郁兒盯著我半晌:「如果你想找他,我真的可以幫你。」

  我苦笑:「經過這麼多,就算是沒有誤會又怎樣?從前他要求我,想讓我達到他家族的要求,我不肯。現在我怎能去要求他放棄?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時代不現實。你沒聽過酒壯人膽,錢壯英雄膽的話?你不能去要求一隻鷹像麻雀一樣在屋簷下築個草窩吃蟲子度日。我沒有這樣的權利。終是兩個世界的人呢。」曾經看過一本小說。主人公是位閱歷豐富且具備傳奇色彩的老人。他在八十幾歲的時候散盡億萬家財。在中國的南海買下了一座無名小島,過著隱居清靜的生活。

  有一天,老人在海邊捕魚,他瞧著魚兒驚恐地在網裡掙扎。起網後,他把捕獲的魚帶回了家,讓一條魚和其他準備下鍋的魚一起呆在混濁的水裡,把另一條魚放在乾淨的白瓷盆裡然後把兩條魚同時放歸了大海。

  因為他不同的處置方式,而這兩條魚也就有了不同的命運。

  一條魚回到魚的世界裡,它會把人間一游的經歷形容成地獄。這條魚親眼見到了同類被殺戮,身邊全是同類的肢體內臟,耳邊回蕩著同類臨死前的哀嚎,它吞咽下的是混著同類鮮血的水,它經歷的是九死一生,而它從此會老實地待在深海,平安老死,再不靠近岸邊。

  而另一條魚回到原來的世界後,會以為自己曾去過了天堂。它自在且安全地待在潔淨的水裡,眼裡瞧著牆上貼著鯉魚跳龍門的歡悅,四周是中國古典優雅的房間佈置,耳邊聽著隱約的古琴聲,沒有大魚前來威脅它的生命安全,請它來岸上的老人多麼慈祥,完全是心目中天神的模樣。這條魚直到終老都會念念不忘看到的美景。

  一場婚禮拉近了與寧清的距離。他就像那條被老人放進白瓷盆裡的魚,憧憬著自已看到的美景。渴望著能成天生活在天堂裡。然而下一秒又被放進了混濁的水裡,沒有希望沒有美景,只等著被開膛破肚下油鍋。他會怨恨,怨恨為什麼最終的結果是下地獄卻偏偏要給他天堂的享受。

  沒有靠近過,沒有得到過,就不存在失去的痛苦。

  我沒法去恨寧清。

  展雲弈同樣如此。沒來過蘇河,他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美麗溫暖的地方。遊客看到的是山村的自然美景,他卻住了下來,融進了鎮裡人的生活。他在那裡愛上了山裡妹仔的純真,他一心一意想要擁有想要保護。他與寧清的不同是他也看到了天堂,而他的天堂卻是和地獄同時並存。

  我給了他天堂也給了他地獄。還有第三種選擇,在他逛過天堂,逛過地獄後回到水裡。一切都是夢境。在適合他生存的環境裡慢慢淡忘那些天堂與地獄的記憶。

  「子琦,你始終覺得和展雲弈是兩個世界的人。你配不上他,但是你又驕傲,連遷就都不肯。你又不是沒才,只是胸無大志。山不過來,你就過去,你連這份志氣都沒有,難怪會累。你想得太悲觀,這些日子事情也太多了,多休息,慢慢就好了。」郁兒勸我。

  山不過來,我就過去。多好的一句話呢。我夠不上展雲弈這座山,至少也可以活得舒服一點不是?也許,某一天,當我和弈再邂逅,我還容光煥發,總不能讓他瞧著我一副淒慘樣不安心。有首歌唱的,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費我狼狽退出。

  我坐起身認真地對她說:「郁兒,我想換份工作,你人面熟,可以幫我介紹一個嗎?」

  郁兒大喜:「這麼快就想明白了?」

  我嗔她:「不是我這麼快就想明白了。總不能這樣自怨自歎地過一輩子吧。」我輕輕把頭靠在她肩上,「郁兒,我世上就只有他一個親人,不管是否能在一起,我過得好,他過得好總也是好的。」

  郁兒陪我回租的窩。昨晚的滿地狼藉都不見了,家裡乾乾淨淨。我歎息,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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