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階梯(59)_葉正聆

五十九

　　他不斷地回憶以前發生的片段，連空中小姐遞給他食品他都沒有注意到。

　　自從決定和閣平離婚以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先是道野和他談離婚的價錢，叢琳也在場。方成發現母親被道野看著的時候露出懼怕的樣子，而道野的目光裡也有輕視。道野說：「我知道你們婚前做過公證。但我想，你們中國人都是那種對不屬於自己的錢財也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的。方先生，這次離婚，你是真的像公證書上寫的那樣，還是你希望我們再給你點錢？如果你選擇後者，開個口，只要我覺得不離譜就立刻給你。」

　　方成聽了一臉怒意。道野從來沒有看得起他，還戴上了「你們中國人」的劣質眼鏡不斷侮辱自己。他是要讓自己向他討飯！他說：「我們不是公證過了嗎？結婚對某些人意味著交換和買賣，可是對於我來說只是嘗試而已，就像我繪畫的嘗試。嘗試是沒有定價的。另外，你不要老是說『你們中國人』，那麼你的女兒怎麼這麼喜歡『你們中國人』呢？不過，我還是很謝謝她，請代我向她表示謝意。」

　　然後，方成和母親離開了。

　　當方成再一次看著母親的時候，叢琳的眼睛裡充滿了逃避。在方成的追問下，叢琳才道出了原委，「說句實話，我曾經愛過道野。」

　　「什麼？」

　　「是的。我當時來日本是假結婚的，對方是個殘疾日本人。後來他死了。剛到日本的時候，我也做過陪酒女郎，當然年紀已經比較老了，但在晚上的燈光下，濃妝和豔服可以隱瞞年齡。然後我認識了道野，並愛上了他。他每次來都找我，不找其他比我年輕的女人。他的老婆很早就病死了，閣平是他的獨生女。沒有他的幫助，我是進不去東京大學做老師的，我想成為道野的太太，可是那是不可能的。閣平和我的關係很好，所以我才想到把你介紹給她，這樣我就可以一樣進入他們的家庭。」

　　飛機上的方成一想到母親的那些話就心痛，叢琳就像一個藍調的女伶，從愛的開始走到了無法愛的盡頭。道野來找方成談離婚價錢的那天，是叢琳在日本站穩腳跟後最覺得殘酷的一天。這個讓她過上體面生活的富有男人，卻抹殺了兩個人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春意。

　　飛機在三萬英尺之上，方成覺得自己仿佛在跨越最致命的門檻。

　　回到日本後，方成又到了他剛來日本那段時間一直去做歌舞伎的新宿，那熱鬧的街區，陌生的面孔，讓他觸痛。從前和他一起兜售脫衣舞演出票的夥伴看到他都露出奇怪的臉色，問他，有美好的富有家庭不享用，一個人跑這裡來幹什麼？他問自己，是來兜售寂寞還是收買寂寞？他不言語。只是向前走著，突然他看到了道野的那輛賓士，車牌號碼被紙牢牢地貼住了，因為它停在一家頗著名的情人旅館門口。

　　第二天，報上就有道野在情人旅館猝死的新聞，這意味著閣平將一個人繼承十幾億家產。

　　第三天，閣平焦慮地來找方成，在一邊坐著的叢琳也聽著他們的對話。閣平希望他再和她回去，因為她還是從心底愛著他，在她周圍有許多貪戀她財產的人，特別是家財萬貫的父親去世後。方成沒有被誘惑，他雖然同情她，卻說：「我不能再回到你身邊。我已經走過一次彎路，不能再走了。再說，我今後的日子是會漂泊的，我不會待在東京，或是某個地方，我會到處走，我不會是你永遠愛著的那種人。」

　　面對一個愛著自己的富家女，方成卻把自己說得很無奈。當他重新從夢中醒來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生活建了又拆之後，是該面對真正的漂泊了。

　　回到日本後，他給叢琳打電話，叢琳告訴他自己已經和閣平一起住了。

　　他馬上找到了母親，不可理解地問她為什麼要和閣平一起住。

　　她不緊不慢地說：「是閣平提出來的，我也挺喜歡她的。我只是照顧她，做她的朋友，雖然我的年齡可以做她的媽媽了，但是我們卻更像好朋友。她需要我，我感到她很需要一個像母親一樣的朋友照顧她，因為她沒有母親已經很多年了。」

　　「就這麼簡單嗎？聽起來好像很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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