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階梯(57)_葉正聆

五十七

　　小漣來到了他們約好的一家西餐館，餐館生意不太好，冷冷清清的，卻是方成喜歡的風格。

　　經過兩年半的學習，他寫完了十萬字的碩士論文並完成了答辯。從東京藝術大學畢業和當年入學一樣充滿難度，要修完所有的學分，完成論文，通過三個教授的共同審核。不過他還是畢業了。他的一幅叫《靜態女人》的畫獲得了西班牙繪畫大獎，他的許多畫作在日本賣得很好，有些還在東京惠比壽美術館的國際畫展中展出過。他畫的內容大多是帶有中國特色的，中國的茶壺、建築，中國的民俗和風光。用中國畫法畫西方，用西方畫法畫東方，這些成績和創意很被他的教授和畫界推崇。

　　小漣塗上淡淡的藍綠色珠光眼影，穿著粉藍的休閒衣。五年前他離去時的月亮，她早已記不起，可是他不會忘記。這次面對他，她覺得自己已經忘了更多的事情。

　　他們先是不痛不癢地聊天。他說到中國與日本的不同之處，比如有一個單親母親，當得知自己不久于人世時，面對自己的孩子，日本母親和中國母親會是不同的態度。中國母親一定是想給孩子找一個好人家託付，可日本母親卻會選擇與孩子一起死去。

　　她看著他，有點驚訝了。短短幾年的光陰，讓他融入了日本矛盾複雜的社會，讓他習慣了看豎排字，讓他不再像從前一樣關注國內的種種變化了。

　　她問：「你怎麼回來了？」

　　「我快要拿到碩士文憑了，並且正準備在上海開我在國內的第一個畫展。另外，我也是很想來看看你。我離婚了。如果，你還是單身的話，請你考慮與我結婚！我一直是想念你的。」

　　她的淡漠神情一下子龜裂了。見到方成，如同在灰黑山林中見到了百合，又猶如看到藍天上的雲朵。好像世事無常，萬物易變，唯有方成的心還是沒有變，但是她還是很難相信。她想到去年的香港之行，那張隨風擺動的畫紙和他滿眼的失意。她問：「你的方向在上海還是在東京？」

　　「我想是在日本。雖然日本的經濟在調整時期，好像沒有中國內地那麼風風火火，但我還是習慣了那個國家。我即將做藝術大學的老師，如果好的話，我可以周遊世界到處辦畫展，你可以跟我一塊兒去。這也是從前我在日本學畫時一直存在的夢想。你不是曾說你渴望周遊世界嗎？如果你拒絕這樣的生活，就不太像你了。」

　　他發現了她眼裡的慌張和她靈魂深處的內斂，那是他很少看到的，因為在日本，多的是張揚的女人，她們的美只在某一處，而她的美在整體。

　　在東京，特別是在繁華地段或是池袋的大眾商業中心，女孩是一堆堆展示在人們面前。她們香肌玉膚，打扮時髦鮮豔，非常惹眼。她們是法國名牌的崇尚者，不屑于購買韓國人製造的假冒名牌，她們知道青春的道理，所以極盡能事地想把最美的羽毛展現。對他來說，日本女孩確實開朗，有著吸引力，他也漸漸熟悉了那兒的文化氛圍，可是他卻覺得好像少了一點什麼。

　　他打開了一個朋友送給他的新疆「冷美人」葡萄酒，喝完葡萄酒，她臉色紅潤，可滿眼濕潤。站在那裡，黑裙黑髮，如果說重逢前的心情是藍色的話，那麼現在的心情是玫瑰色的。

　　外面下起了早春的第一場大雨，黑夜裡的大雨更加肆無忌憚。她抬頭看他，他的手上拿著在上海買的雜誌、報紙，他想儘快瞭解這個社會，他好不容易習慣了日本社會，現在又想竭力熟悉國內社會。他的獨立，他的眼神，讓她不可抑制地走近他。無聲中，她的淚一滴一滴凝結在心。

　　小漣說：「我是改變了許多。你知道這兩年半都發生了什麼樣的故事嗎？你在那兒安靜地學習你的藝術課程，沒有紛爭沒有糾葛，可是我卻不一樣。我似乎已經不再單純如初了。我經歷過一次徹心徹骨的失敗愛情，我經歷過最愛我的人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終身殘廢然後漠然離去的打擊，我也……」她眼中漸漸出現了積鬱太久的淚，「其實，在我痛苦的時候，我何嘗沒有想到你，你的畫，你熱愛的藝術和對美好生活的期許。我也希望你能幫我一把。我想，如果你在我身邊，這一切就不會發生。現在你說來就來，叫我怎麼接受你？你說得太輕鬆了，想到要結婚了就找我，你有沒有想過我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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