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階梯(56)_葉正聆

五十六

　　白屏的客戶群不僅僅是女人，也有不少成功男士。她覺得現在的媒體大搞選美活動，女人成了公眾評論的物件，為了取悅男人，女人不停地改變和裝扮自己，有的人甚至委屈自尊，塗抹掉以前的自己。她要讓男人成為被評論的物件，當然同時也可以開發男人的市場。

　　在這次比賽中，她發現了章鳴，她聽到了自己心底的呼喊，猶如離開母體時的輕鬆感覺。她本來以為自己對於不富有的男人是不會瞄上一眼的，可是這回，她竟然一下子就為這個沒有錢的男人傾倒了。他比她小五歲，她喜歡他年輕的笑臉和寬厚的肩膀。與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提議去小漣的「食藝園」吃日本料理，可是他拒絕了。他說他認識那兒的女老闆，但好久沒有見面了。她問他是怎麼認識的，他說人和人如何認識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是否能繼續共同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就像他和她一樣。她雖然不明白他拒絕去「食藝園」的原因，可是章鳴是第一個拒絕她的男人，她喜歡。於是，他們去了另一家音樂餐廳。他一開始就說，他剛去結婚登記，她聳聳肩，說她的老公在底特律研究汽車。

　　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夜是新年剛過的一天。不是在他的小房子裡，而是去了她四室二廳的房間裡。這套豪宅有四個陽臺，白屏把其中一個陽臺封了起來，放上一張木車輪子似的圓桌和四個鐵皮椅子，再安上仿舊式的吊扇，讓章鳴體會到舊東西創造的新氛圍。白屏是一個很享受生活的人，她想要的基本上都能得到，包括男人。坐在吊扇下，章鳴喝著綠茶，再看看窗外的花園，他知道這樣不好，但是當有些事情成為可能的時候，人是很難拒絕的。他需要錢，需要改變工作，需要「出人頭地」。

　　白屏有時很恨她遠在外國的丈夫，將她留下讓她成了一個生意人。她在二十五歲時受父母之命結婚，本想做一個面色紅潤相夫教子的女人，可是命運沒能讓她相夫教子。她這才明白，結婚是世界上看似最容易卻又不容易的事情，它無法讓人滿足，無法由人操縱，人永遠是它的奴隸和小兵。在某些公式化的人的眼裡，它如拔草一樣容易，但是在白屏的眼裡，它越來越象徵著某種妥協。

　　說實在的，章鳴是第一次和一個有錢女人在一起，白屏也是他的第三個女人。他們有一晚上玩五六個娛樂場所的紀錄，先吃西餐，再看電影，再唱歌，再吃中餐，再坐在她的白色帕薩特轎車裡賓士在馬路上。他常問她，在那麼多男人當中，為什麼喜歡這麼個來自外地的「鄉下人」？她常說：「我正盼望和你一起回鄉下呢。」每當聽到這句話，他總會想起小漣和熊楓。半夜裡回去的路上，「食藝園」是必經之地，他總會向右看上一眼，看見裡面零星的幾個顧客和微亮的燈光，心中一陣虛軟。這時，白屏說：「這個店的老闆也很厲害，開了公司，做起了貿易，我們正準備合作。女人的世界就要到來啦！」

　　他聽了，感到有點毛骨悚然。

　　最終，他還是跟她去了法國。她有的是錢，又沒有小孩的負擔，但是她知道要一個男人真心地陪在她身邊不是錢能買來的。不管章鳴是否真心，至少他們一起身在異國。法國之行讓他開了大眼界。在塞納河邊，他吟詠水中的倒影，在凡爾賽宮，他感歎藝術的珍貴，在奧賽博物館裡，他驚訝於這個從廢棄的火車站改建成的藝術博物館的建築風格，在巴黎聖母院前，他想著小說中的情景，以及在一些他無法叫出名字卻通過電視讓他早已熟悉的街道上，他沐浴在法國的陽光下，醉心於浪漫的氣氛。特別是在塞納河的遊船上，極目千里，仿佛這裡的風都有自己的聲音和韻律。那是一種奇妙的新境界，醇厚又難忘。他像一個第一次得到自由的孩子，暗自欣喜地享受新鮮和光亮，腳步也輕鬆隨意起來，所有的世俗都蒸發到了天邊，他觸手可及的是快樂的呼吸，就像躺在海中央看星星那麼自在。真實的生活一下子變得有點朦朧，可是嚮往美好生活的衝勁卻一再擴張至從未有過的程度。

　　當他拿到白屏給他的歸國機票時，才明白美夢該結束了。這是他平生第一次不用支付旅費的旅行，沒有現實曾是那麼快樂。可是，一想到明天的返程，他又開始有點痛苦了。也許人就是這樣迴圈著，不知道下一個迴圈會引發什麼戲劇性的變故，只是順應理當遵守的節奏和規則。

　　法航的空姐很不錯，個個美麗精緻，服務又體貼，就連遞毛巾、飲料的動作也是極其優雅。他躺在靠背上，握著白屏的手，微閉著眼睛，思考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今後的生活該如何演繹下去。他開始不安，不敢相信自己了，那種在法國的自信像輕煙一樣歸於塵土。

　　回國後，在她豪華的家裡，他說出了他工作的苦衷。白屏說：「我來幫你。」她抱住他，像抱一個有需要的孩子。他經歷的女人不多，她喜歡他那種不自信的靦腆和認真的舉動，漂亮的眼睛裡朦朧的魅力盡現。只有這時才是她最滿足的時候。他說，給女人脫衣服是一種快感，給有故事的女人脫衣服是一種快樂。說完這句話後，他發現自己徹徹底底變了。

　　就這樣，章鳴和他的公司在簽約後的第六年解除了合約，並到白屏的公司裡擔任市場總監。解除合同所需要賠償的十萬元由白屏一次性支付。

　　她要天天看到他。她終於做到了，歷時三個月。

　　正當小漣在迪克的陪同下一起購買辦公傢俱時，她接到了方成的電話。

　　他回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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