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階梯(36)_葉正聆

三十六

　　一次，他們在一個茶坊裡，他的一個朋友剛離去，留下了一包煙。她順勢拿出了一根，嫺熟地點著了煙頭，自顧自地抽了起來。然後他問：「你一直抽煙嗎？」

　　「不是。」她說。她突然發現了他臉上的嚴肅表情，還沒來得及猜出他在想些什麼，他就握住了她的手說：「我可以看別的女孩子抽煙，但我不喜歡看見你也像她們一樣抽煙，因為你是我在乎的人。」

　　她夾著煙蒂的手一下子失去了先前的灑脫隨意。她想起了許多過去的回憶，漸漸地，她明白了，也為他的細心而感動。他說，尼古丁只會讓人暫時麻木，表面上是救贖，其實並非如此。原來他是真的在乎她，否則他不會如此說話，否則他會如從前的人一樣，對她抽煙視若無睹，毫無感覺，反而遞給她第二根。曾經自認為動作很瀟灑地抽幾口，特別是在酒吧裡聽著席琳迪翁的法語歌曲，但是不管如何，香煙是屬於負面的，沒有誰會真正喜歡它。會沉迷於它的原因只是宣洩，但她不應該用這種方式宣洩，因為他在意。

　　被人在意，會讓人重新認識自己的價值。雖然他們之間也有溝坎曲折，但一想到那些微妙的細節，她就會忘卻一切塵世束縛。在浩瀚人海中，她與他相見相愛，他給的禮物只是交往中的小小點綴，最重要的是他從骨子裡關心她，發覺和接受她的與眾不同。

　　能為相愛的人改變一些應該改變的習慣是相愛最好的證明，她一直這麼認為。

　　她無法阻止別人抽煙，但是在她的生活中，也許再也無法默然地點起一支煙了。從前年少輕狂的躁動如煙般在空氣中消失得毫無影蹤，留在心裡的只有踏實的感覺。

　　她記得劉鏵的那句話，幸福的人生並不在於有錢財，而是有希望，有事做，有人愛。

　　他們在相識三個月後，去秦皇島過週末，以此調劑平時忙碌的生活。

　　小漣愛極了海，因為那是金沙碧水的所在。在秦皇島西南部的碣石山邊觀渤海清波帆影。壯麗的景色讓她想起了毛澤東的詩句：「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劉鏵問她：「你為什麼這麼愛海呢？」

　　「因為與它相聚一次實在不容易，而當我終於站在它的面前時，卻說不出話來。你知道秦始皇與大海的故事嗎？他在三十八歲完成統一大業後，來到大海邊卻一下子茫然了，他的榮華富貴聲名顯赫在大海面前仿佛什麼也不是。他可以命人上山建長城，卻對大海無能為力。大海對於每個人都是平等的，站在海邊，心底最激動的部分都會迸發出來。而且，海可以為你帶走任何東西。」

　　「你想讓它帶走什麼呢？」

　　「從前的不如意吧！其實，這幾個月我很開心，飯店後天就要開張了，我心裡很緊張，如果沒有你，我……」

　　「這是我自願的。」他說，「除了海，你還喜歡什麼？」

　　「不知道。」她又回頭問，「如果河川歸不了大海，會是什麼滋味呢？」

　　他疑惑於她的問題，沒有說話。她是突然想起從前才會這麼問的，但是她不想驚動他。

　　那天晚上，他們搭起了紅色的帳篷，坐在沙灘上看星星。小漣有點逃避似的縮了縮身子，眼波不停流轉，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能盯著他襯衫上的紐扣。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寄給心靈寫好又撕碎的信，想起自己所喜歡的但丁的《神曲》中描寫天堂的一段：在天府裡，詩人眼看著空中的星星一顆顆關閉，只剩下最後一顆。一切升入天堂的人們都身披潔白的衣衫，排列在一個極大的圓形劇場裡，座位的形狀就像是玫瑰花，每個靈魂猶如一枚花瓣……

　　他把她緊緊地抱住，讓她有點陶醉又有點想哭，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矛盾又複雜的心情。在海邊，心靈的任何一點改變都應該朝著愉悅的方向的，三個多月就這麼過去了，一切關於他的記憶都如一條溫潤的小溪般流進她的心裡，或許她比自己想像的還在乎他。

　　早上時分，他們觀了日出。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小漣興奮地大喊大叫。她覺得曾離開自己很久的幸福終於回來了。陽光讓她睜不開眼睛，她興奮得快流淚了。這時，她唱起了一首小時候就會唱的歌：在無人的海邊，寂靜的沙灘連綿，海浪拍打著海面，問你是否想起去年夏天……一曲終了，才發覺自己竟然忘了劉鏵。她回頭一看，劉鏵正赤著腳在沙灘上寫字。

　　大大的「I Lov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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