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階梯(28)_葉正聆

二十八

　　他說：「孔晴然懂事，知進退，從不問多餘的問題。」小漣知道他所謂的懂事是指聽話而已。孔晴然因為無知的崇拜而跟著他，她才二十歲。小漣想到了公司裡來實習的暑期生應該和孔晴然一樣大吧，可她們卻那麼稚氣可愛，和她多麼不同。

　　遲永繼續說：「她家裡人謝我還來不及呢，都把錢放進那個戶頭裡去了。她的父母在河南，她和阿姨住在一起。你明天也快把六十萬的帳戶全轉到那個場子裡去。」小漣裝作沒聽見。

　　他繼續說：「孔晴然只是職校畢業，但幾年後一定是個富婆，而那時像她一樣大的人還只是身無分文的大學畢業生呢。」

　　小漣感到非常不舒服，「錢不能說明一切的。」

　　他哼了一聲，仿佛這話是無稽之談，在蠅頭場上捨生忘死，是他的求生之道。

　　她說：「有一本小說叫《兩個葬禮》，雇工把血輸給了生病的富商後得貧血死了，富商病好了，又去大吃大喝，最後得了高血壓，也死了。」

　　「你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只是突然想說。你不覺得精神上的殺與被殺跟真正的死亡是一樣的嗎？」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所以沒有吱聲。

　　從心底她蔑視孔晴然，可是孔晴然的錢或許已經比她多了，她拿什麼蔑視？學歷在這時能幹什麼？只有金錢，才能混淆時間，混淆觀念，充當臉面。原來心智還能這麼成長，人還能這麼活。小漣痛心地說：「她能碰到你，對她來說或許是個機遇，你讓她從社會較低層一躍而上，所以偶爾來為你做事也是極其值得的，能為她帶來財富的男人她能不喜歡嗎？而你又需要她這麼個無知的心腹。她的完全仰人鼻息沒有自我意識正是你所需要的。你們各取所需，真是天衣無縫的絕配搭檔。」說完，她自己都被驚呆了，她竟然完全不畏懼地當面分析他的心思。

　　他沒有回話，只是說：「你再考慮一下六十萬轉移的事情。」

　　她裝作沒聽見，收起背包就走，不稀罕明天去坐什麼凱迪拉克。

　　臨走前，他緩慢地說：「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因為你和我生活過。」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了！」她故意盯著他的眼睛看，卻看到了不為人知的可怕。

　　一個人走在夏夜的馬路上，星星探出頭來，不知是否是同情。想到近一個月的事情，她心頭竟滿是恨意。他自從辭職後就忙著坐莊，所有的工作都是圍繞著錢和能帶來錢的人而進行的，有一天到晚跟著他的原正海司機，還有害怕他出事卻也希望分得一杯羹的父母和哥哥。她也希望能改變生活，買一座房子，有一種虛榮的派頭，本來只是想想而已，如今春夢已醒更加不會奢望。

　　在這座猶如水泥森林和人際關係搭建的熱鬧城市裡，遲永和孔晴然是一類的，他們只能看到由錢帶來傲人卻殺人的光彩。虛幻盛行，看似真實。他知道人是喜歡金錢和體面的物種，一個人的想像力會隨著周圍的轉變而改變，就像若股市某天突然好轉，人們就會浮想聯翩，這是墨菲定律，也是他的攻心工具。他的優點很多，但是他的缺點足以使他辛苦建立起來的優點也成為缺點。只要雙方的股票交易不斷，他們的關係就不會斷，那麼小漣如何能做到眼不見心不煩？

　　在股市大潮中，小漣入了門，悟出了股市哲學——如果想應付自如，必須徹底接受事物的迴圈規律並承認它的必要性。

　　在愛情河流中，激情的火焰燒灼著她的心，她現在只想關閉心門。她知道，對於任何事物都應該淡定對待，如果太在乎，就會給它傷害自己的機會。小漣突然想到了他們歡愛時候的情形，她早已無法揮去那種銷魂蝕骨的感覺，它就像催眠——雖然不能完全治好心理疾病，卻可以鬆懈心靈枷鎖。但是不管多麼震撼都必將醒來，變回衣冠楚楚。除此之外，她喜歡為他下水餃，放洗澡水，在他專注地上網時為他沏茶、點煙，然後用年輕白皙的手在他後背上劃上搓下，想讓他明白她的情意完全不是因為物質，而是發自內心地希望與他心意相通。沒有掙脫，沒有苛責，只想活在今日。可是他的手最常接觸的是錢、鍵盤、名片、香煙，還有女人的肌膚。

　　從表面上看，她還是她，喜歡戴純銀飾品，吃清淡日本菜，穿深色衣服，用寶藍色眼影。

　　這天，0899又上漲停板了，可是小漣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她仿佛接近瀑布，接近美麗卻危險的斷層，雖然欣賞得到美景，但卻面臨生命危險。遲永老是打電話要她把六十萬帳戶轉移過去，在電話中他非常凶，並且對她父親說：「你現在只有兩條路，要麼把0899賣了，要麼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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