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階梯(5)_葉正聆

五

　　他們穿著同樣的衣服在雲都溫泉的人造沙灘上席地而坐，他大談當初寶延收購延中的風波以及北大和碧純的關係，延中的股票是如何從六元飆升到三十，又是如何下跌的，還有幾位大人物在這些故事中的紛爭，好像他就是最清醒的旁觀者。他又說，股票市場就是把錢從一個口袋放到另一個口袋，放的速度越快，對己對人越有好處。小漣聽得很吃力，只能笑笑地點點頭。

　　他問：「你父母是做什麼的？」

　　「我的父親做絲綢生意，我的母親是退休幹部。」小漣說。

　　他眼珠轉了一圈，點點頭，然後又轉移了話題。

　　他說到他在大學裡進修過日語，以及其他許多關於日本的事情。一提到日本，小漣就有點不舒服。夏天的燥熱讓她一想到方成就心煩意亂。遲永說，日本人喜歡新鞋、新車、新釀的米酒和任何新發明。對日本人來說，用過三年的車就成了舊車。她突然想到，三年？她與方成也認識三年了。她的臉上出現了不安之狀。他問怎麼了。她說，不用你管。他搖著頭，無辜地說，你們小丫頭的脾氣就是這麼難以捉摸。沒過一會兒，他又為她點了一碗銀耳湯。

　　她知道自己無端地發了小姐脾氣，於是又露出燦爛的笑容說：「我有的時候想到一些事情，就會引起一些連鎖反應，你別往心裡去。」然後又問，「你很瞭解日本文嗎？」

　　他說：「是啊。在大學時《挪威的森林》《萬葉集》我都看的是原版的。在日本，允許和尚結婚，他們認為不允許結婚是不合人性的，因為他們是把宗教和性分開來看待的。」

　　看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滿足地喟歎，她深愛著這種隨意的氣息。也許過了今夜，他去青島工作，又會與她無任何瓜葛，但是這種溫暖的感覺，她會保存於心底。

　　過了一星期，遲永就被他所在的證券公司委派到青島另一家證券公司合作做股票。他也時時在青島電話到她家裡並多次邀請她到青島去玩。那時，她覺得與方成的感情疏遠了，他已經忙得連打電話都無暇打給她，想來他剛去日本時，在大雨中為了給她打個電話而站在電話亭外渾身淋濕的鏡頭也許再也不會發生。

　　夏天的某個星期六，遲永打來電話，再一次邀請她去青島玩。生性浪漫卻從未有機會接近大海的小漣本來就很嚮往這座海濱城市，一下子被他熱情的話語說動了，於是訂了飛機票，在傍晚時分一個人踏上了北上的飛機。父母看著執拗的她乾著急。她坐在機艙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孤立卻不孤獨。在年輕的時候，衝動地浪漫一回又何妨？

　　他在機場等候，並派了一輛賓士來接她，紅瓦綠樹，海天山城，許多驚喜接踵而來。清新的海風和寧靜的海岸線是她對這座城市的定義，但是帶給她回憶的不僅僅是那長長的海岸線。

　　她看著他在證券公司樓上的貴賓室裡操作股票時，想到了遊船時他說的話：大海的波折就像股市的起伏，稍有不慎就屍骨無存，但是，光這樣步步為營還不夠，還要用新的遊戲規則去突破舊的經濟形式。那時的股市暗淡，有許多客戶來到他的房間聽從他的分析，他邊抽煙邊說著愚人多了智者賺錢，智者多了愚人賺錢的互補道理，顯得那麼鎮定和嚴謹。他還對他們解釋著股市頭部的三種形式：一是成交量跟不上，二是成交有量，股指卻不變，三是領漲股開始破位下行。小漣對股票之類的東西沒有一點感覺，但是她默默地看著他。她只知道這是個她完全陌生的大市場，市場中的人際關係和遊戲規則決定了某些快樂和悲傷，而私有化是這個資本市場的靈魂。

　　在股市低迷的幾天裡，他們也玩了青島的許多地方，從棧橋、海濱浴場，到八大關，欣賞德國式的紅瓦片屋頂建築，特別開心的是坐在獨具青島特色的敞篷「老爺車」上，司機播放著「藍色Shalala」的輕快歌曲，亮紅色的車子行駛在青島一邊是海水、一邊是別墅區成片的寬敞大道上，那種輕鬆愜意的感覺小漣永生難忘。他帶她從王朝飯店到爵士夜總會，又到海上皇宮。在嶗山的下清宮，小漣不禁想到了《聊齋志異》中香玉的故事，仿佛每一株奇花異木中，都藏著美麗的精靈，那麼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呢？遲永說，他在這座城市已經待了一個多月，這裡就像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一樣，到處是科場險惡，只有嶗山和下清宮的出塵給他以慰藉。不過，在蒲松齡生活的那個時代哪有什麼證券投資，哪有無以預知偏要你預知的強求？他們在一扇院門前停住，那扇門沒有朱門大戶的張揚，卻有著高古的意味，看多了摩天大廈，看看這樣的門，別有一番滋味。他看著它，若有所思，她看著他，不解他心中滋味。

　　在嶗山，她被「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的美麗景象陶醉，塵慮全消，自覺太渺小，睜著好奇的雙眼，費盡力氣探索著一個個藍色的幾何圖形碎片，卻見它們波光閃閃，一會兒又有新的圖案呈現，讓人希望和失望同時存在。她說，大海與眾不同的特質讓她很迷惘，她想做一朵稍縱即逝又瞬間重生的海浪，與海岸成為一對你追我趕的情侶。他笑著接下去說：「激情使我們親密，大氣又使我們分離。」他平時不太言笑，面對大海，他終於笑了，她心裡有掩藏不住的喜悅，看著因炎熱而直流汗的遲永還在為她取景拍照，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擦去他臉上的汗水，可是她不敢，只是規規矩矩地遞了餐巾紙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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