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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是……是……一隻手臂!」

  我大著膽子摸下去,果然,我摸到一隻手臂,一隻上面刻著三道長長傷疤的手臂。天啊!我在心裡叫著,顫抖著手把木匣緊緊蓋上。

  我明白這是王狄的手臂,我心裡本該有復仇的快活,可是卻偏偏感覺到一種陣痛,這是為什麼?摸到仇人的手臂不應該快活嗎?他不應該受到懲罰嗎?我逼迫自己這樣想,可是我沒有做到。我緊緊抱著木匣,兩行眼淚無聲地流出,身形一動不動。

  「林一若——」鐵笛公主在遠處喊。我站起身緩緩邁動踉蹌的腳步,抱著木匣向喊聲走去。吳文英上前拉我,我把他甩開,獨自走著,像走在一個無始無終的黑夜裡。

  鐵笛公主看著我臉上的淚水,驚慌地說:「你怎麼了?為什麼哭?」我沉默。鐵笛公主又看著緊閉的木匣:「這裡面是什麼?」我沉默。白小酌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屑地說:「他對你坦白了?」我還是沉默。

  白小酌鄙夷地:「他想用友誼抵消仇恨是嗎?他求你了,對不對?」我不想再沉默下去,可是不知道說什麼。白小酌冷冷地:「你不會原諒他,我知道。」

  良久,我的心裡滾過一陣悲愴,對她顫聲大喊:「你怎麼知道我的心,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會這樣——」白小酌看出我的態度,大聲說:「哥,你應該恨他,這也是我離開他的原因。」我痛苦地道:「不錯,我恨他,恨不得……殺死他,但是,我和他的友誼和兄弟之情,又讓我……下不了手。」

  白小酌憤怒地:「他和你不一樣,他下得了手。」我用盡全身力氣大喝:「不,他下不了手了,因為他的手……在這兒——」

  我把木匣遞給白小酌,白小酌疑惑地打開後驚叫出聲。白小酌應該最熟悉這條有著三道傷疤的左臂,也許她常常在夜裡枕著它入眠,可是現在它不在王狄的身上,在這個木匣裡。

  鐵笛公主看清木匣裡的東西,嚇得躲在我的身後,騎兵也大吃一驚。

  白小酌愣怔地看著手臂,雙手顫抖起來。

  我痛苦地說:「他在信裡說了他曾經做過的一切,就在剛才,我非常恨他,但是憑心而論,他對我和蓮衣也有過恩德,況且……他一直在痛苦,這三道傷疤就是……見證!」白小酌愣怔地說不出話。

  「小酌,你離開……無非是因為他曾經犯下的錯誤,作為懲罰,這已經足夠了!」我極力控制著情緒勸說白小酌,然後又對騎兵說,「你回去告訴王狄,兄弟之情和友誼永遠不能抵消仇恨,但是,我可以讓兄弟之情和友誼大於它,甚至……忘了它!」

  騎兵翻身上馬告別之後離開,白小酌愣怔地抱著木匣看著遠去的騎兵,仿佛他的離去才是真正地把王狄和那條手臂分開。

  「還不知道怎麼做嗎?」我輕聲問她。白小酌茫然地看著我,沒有回答。

  「我都能原諒他,為什麼你不能?」我心裡堵得難受。

  「哥……」白小酌的聲音抖顫極了。

  「別叫我哥哥,你這麼做,和他當初的無情又有什麼兩樣?」

  白小酌愣愣地想著我的話。

  「上馬——」我終於不能平靜我的呼吸,這兩個字憤怒得像箭一樣從喉嚨裡射出來。

  白小酌似乎被我的聲音嚇壞,她還沒有醒過神來便手忙腳亂地上馬,然後又緊緊抱著木匣看著我:「哥……」

  「走——」我又是一聲怒喝。

  鐵笛公主上前狠拍了白小酌的坐騎,急促的馬蹄聲瞬間變遠,接著是風中傳來的白小酌的一聲哀嚎:「公子……」

  我側耳聽著馬蹄聲消失,忽地想起了和蓮衣的離別,良久哽咽地哭了。

  「為什麼非要到後悔的時候才去醒悟,難道這就是……代價?」

  [10]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十二月初七 黃昏

  由於語言不通,林蟈蟈、素兒和蓮衣站在皇城街道上看著行人一籌莫展。

  皇城裡的漢人稀少,整整一天,蓮衣一次次催促林蟈蟈打聽我的下落,林蟈蟈一次次跑到蒙古人面前比劃,看到的都是蒙古人不解的眼神和搖頭。

  正在三人絕望之際,從遠處走來一位漢人女子。

  眼尖的素兒一眼看到她,驚喜地大聲叫了起來:「漢人,漢人!」

  林蟈蟈不由分說跑過去攔住女子的去路:「大嫂,你可知道林一若這個人?」

  「你是說從大明來的林大人嗎?」女子一時沒有明白。「我就找你說的這位林大人,他是我家少爺,我是從南京千里迢迢來找他的。」林蟈蟈驚喜得有些不知所措。

  「啊?林大人今天上午走了,回南京,好多人為他送行呢!」女子驚訝地說。

  「上午?上午的時候我來了,怎麼沒看見他?」

  「林大人救了這座皇城和草原上的百姓,他病倒了,不能騎馬,只能躺在馬車裡。」

  林蟈蟈有點糊塗:「那個人不是蒙古的王子嗎?」

  「那是大汗賜給林大人的蒙古名字,恩克夫王子。」

  林蟈蟈明白過來,又著急地問:「大嫂,他是不是做了蒙古的駙馬?是不是和鐵笛公主成親了?」女子搖搖頭:「沒有,鐵笛公主去送他了。」

  林蟈蟈心中狂喜,突然想起那輛馬車裡伸出的手臂,又悔恨地跺了跺腳:「想不到我們來了他卻走了,我這就走,他才走一天,還能追上!」林蟈蟈謝過女子,快步跑回來,對蓮衣開心地說:「小姐,你放心吧,少爺他誰也沒娶,只是多了一個蒙古名字,叫恩克夫王子,咱們追他!」

  蓮衣聽罷猛地回憶起上午的情景,想到竟然和我擦肩而過,一時愣了。

  素兒清醒過來,大叫了一聲:「快追吧,快點!」

  林蟈蟈不由分說把蓮衣和素兒推到馬車裡,手忙腳亂地牽著馬韁在街道上回車。馬焦躁不安地踏著腳步,車軲轆絆在一處民居的牆上,哢嚓響著斷裂開來,馬車突然傾斜,素兒和蓮衣從車裡摔出來。

  林蟈蟈惱怒地用力揮鞭抽馬,驚馬拖著傾斜的馬車跑向遠處,馬車在顛簸中散架,最後絆在一棵樹旁停下來,馬拖著韁繩跑得無影無蹤。

  林蟈蟈看著散了架的馬車,癱軟在地上。素兒坐在地上看著散架的馬車哭了:「完了,走不成了!」

  蓮衣驚慌地起身問:「剛才怎麼了?」素兒抽泣著說:「馬跑了,車散架了,追不上了……」

  林蟈蟈忽然想起什麼,從地上躥起來大叫:「都怪你,催什麼命?把我鬧蒙了,怎麼著也走不了,小姐還沒見她爹呢!」蓮衣聽了林蟈蟈的話,心裡那份難過無法形容,她不知道該去找親生父親,還是返回去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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