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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它安恬地期望著護花使者的來臨,我用輕得不能再輕的力量向它靠近,而它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等待,一瞬之間便用呻吟吞沒了我的問候。

  我的身體一下子在那朵蓮花的蕊心裡定居下來,我不想尋找退路,我只想找到可以讓我來去自由的路口。我試探著在裡面徜徉,然而我的心沒著沒落,又不敢輕易離開。

  合二為一啊!這是夢想中的生命重合,也是我的回憶裡最為震撼的一幕,不管這一幕是真是假,它都像一盞燈,照著我渾濁的記憶。

  [1]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七 上午

  長城像一條巨龍蜿蜒于莽莽群山之中,我和王狄放馬來到一個垛口遠眺,山坡下的吳文英和葛一凡隨著白小酌乘坐的馬車正走在谷地。

  「翻過長城,就不是你們大明的地界了。」王狄遙指前方,語氣顯得很快活。

  我極目南望,千山萬水間的沃野都是我的祖國,一股豪邁之氣憑添了出塞的悲壯。我故意道:「什麼意思?讓我抒發一番感慨嗎?我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大明地界,我的目的地是草原,是兩國兵將流血廝殺的地方。」

  王狄攬過馬韁疑惑地問:「你覺得憑你一人之力,能制止這場戰爭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憑一人之力,可以引發一場戰爭。」

  「你好像……話裡有話。」

  我笑著說:「你越來越像我的朋友了,我一個人也許不能制止這場戰爭,如果是兩個人,勝算的把握會更大,你不覺得嗎?」

  王狄明明聽出我的意思,卻搖頭說:「你這句話喻意很深,我不懂。」

  「王兄,真的不想幫我?」

  「你現在是大明的朝廷命官,我是蒙古的殿前大將軍。」

  「我們用朋友的感情去談兩國戰事,不是更好嗎?」

  「如果談不攏呢?」

  「那就拼酒。」

  「你知道我喝酒不是你的對手,所以才這麼說。」

  「打架你行嗎?不要忘了,我用同一塊石頭砸暈過你兩次。」

  「你真是個神人,把別人砸暈還要別人感激你。」

  我想讓王狄幫我做這件制止戰爭的事,於是望著巍然聳立的長城,感慨地說:「大詩人白居易在江州做司馬的時候,好友忠州刺史李宣寄給他寒食禁火日前的新蜀茶。生病中的白居易感受到友情的溫暖,欣喜莫名之下就動手碾茶、勺水、候火、下末,以品嘗新茶為快事,並且寫下《謝李六郎中寄新蜀茶》的名篇。其實研香、聞香也一樣,能從中享受到心境的悠然、豁達與平和,這也是人生的大善。」

  王狄思索著我的話,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但是人心無常,會根據事態變遷而改變初衷。我認為世上最容易變的就是人的心,快樂也不會長久。」

  我笑著反問:「何以見得?」王狄正色道:「出爾反爾這句話你不會不知道吧?這就叫作顛覆,所有的事都可能被顛覆,所有的事都在被顛覆之中,不會總是平和。」

  我又笑著問:「你確定?」王狄鄭重地點點頭。

  我突然大笑起來:「如果把你剛說的平和顛覆過來呢?叫什麼?平和的顛覆是和平,你害怕和平嗎?放下屠刀可以不去成佛,做一個好人就夠了。王兄,我希望你是一個放下屠刀的人,一個讓別人也放下屠刀的人,這是我的期望,也是請求!」

  王狄也許發現著了我的道,但還是誠懇地點了點頭。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關切地問:「我忘了問你,解藥拿到了嗎?」王狄正色道:「如果拿不到,我也不會走。我本想一刀殺了藍心月,後來把她放了。我想,自生自滅也許是對她的最好懲罰。」

  我不無失望地搖搖頭:「放虎歸山啊,不知道誰又要遭受她的迫害?」

  王狄明知故問:「我們兩個都在這兒,她迫害誰呢?」

  「蓮衣還在南京。」

  「你不是不在乎她嗎?」

  我久久看著天上一隻翱翔的雄鷹,心裡突然襲上無盡的感慨:「你看這雄鷹,它的飛翔可以跟你無關,如果突然折翼而下,看到的人難免會……傷心。」

  [2]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七 黃昏

  自從我和蓮衣離開林家老宅後,林蟈蟈和素兒一直沒有來過木屋,這個黃昏,兩個人拎著一包東西在竹林裡走著,等看到了木屋,林蟈蟈興奮地大喊起來。

  「少爺,少爺,我來了——」

  木屋的門打開,蓮衣走了出來:「蟈蟈?你們怎麼來了?」

  林蟈蟈不滿地氣喘著說:「我能不來嗎?少爺不想我,是我想他了。喏,他最愛吃的鴨肫、牛脯,他呢?叫他出來。」蓮衣的神情哀傷起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素兒看著蓮衣的神情:「小姐,少爺出去了嗎?」蓮衣沒有說話,轉身回到屋裡。林蟈蟈和素兒對視一眼,覺出有些異常,不由跟了進去。

  蓮衣並不知道我遠走草原,劉文炳放她走時沒有透露我的行蹤。蓮衣向林蟈蟈和素兒訴說了和我分開的經過,林蟈蟈聽罷騰地站起來。

  「你怎麼可以這樣?少爺肯定是傷了心才走的,你把他給我找回來。」

  「蟈蟈,我……不知道他在哪裡,我走之前……他沒有說過要去哪裡。」

  「你為什麼不問一問,你怎麼一點也不關心他?虧他那麼關心你。」

  素兒一直想著蓮衣的話,良久,思忖道:「蟈蟈,你別急,我覺得這裡面一定有蹊蹺。小姐被衙門放出來,那位大人不但免了她的罪,還要給那麼多銀子,這不是怪事嗎?這年頭誰會有那麼好心眼?一定是少爺從中做了什麼。」

  林蟈蟈瞪著眼說:「就算少爺做了什麼,這麼長時間也該做完了吧,為什麼還不回來?這都多少天了?到天上也該打個來回了。」

  蓮衣幽幽地道:「可能是我傷了他,他不願意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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