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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七月三十 夜

  註定是離別的夜,窗外的風可以為證。

  當我在自己的房中輾轉反側的時候,蓮衣也同樣經歷著難以成寐的時光。

  蓮衣在房中愣怔很久,她看著屋裡收拾好的東西,突然覺得無事可做,又覺得必須做些什麼,於是拿過那只布包,把裡面的一卷卷通緝令再度打開。

  她的耳邊響著王狄的話:「林一若之所以把它叫作秘密,是不想讓你知道,你已經處在十分危險的境地之中,他想讓你無憂無慮地在這片竹林裡住著,所以用了整整一夜的時間,去揭貼在南京城裡的通緝令,我為他的舉動感到震憾,這也是我願意和他交朋友的原因之一。」蓮衣撫摸著通緝令上自己的畫像,眼淚狂瀉而出。

  淚光中,蓮衣提筆寫著什麼,寫完之後把紙疊起來放在桌上。她走到床邊把詩詞小劄和香粉盒拿起來,用告別的眼神看著屋內熟稔的器物。

  蓮衣開始邁動腳步,她知道這幾步意味著什麼,所以拔門閂的動作很輕,把門打開的動作也很輕,只有那顆心沉重得不能自拔。

  蓮衣一步步邁下臺階,返身用眼神向木屋訣別。夜半的風將她的衣衫吹得飄起來。

  「公子,不知道我們再見面的時候是哪一年,如果我還能回來,我一定告訴你,此時此刻我心裡想的是什麼,為什麼當我愛上你的時候,卻選擇了離開……」

  蓮衣走了,消失在海潮一般湧動的竹影中。其實,她和我一樣,無力面對那必將傷及靈魂的別離,只不過我選擇的是等在途中給她一個驚喜,而她選擇了不告而別……

  [9]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七月三十 夜

  在這個痛苦的夜裡,同樣不能入眠的還有王狄和白小酌。王狄始終心不在焉地看著白小酌在屋裡收拾東西。

  「小酌,你說……你為什麼要跟我去草原?」王狄突然開口說話,把白小酌嚇了一跳。

  「我愛你,無論去哪兒,我都要和你在一起。」白小酌說完認真地看著王狄,突然又疑惑地問,「為什麼突然說這些?」

  「我在想……帶蓮衣回草原是不是錯了,也許留下來才是……最好的結局。」

  「你不帶她去找父親了?」

  白小酌不解地問。王狄仿佛下定決心似地站起身來,沉聲說:「我一直在找讓蓮衣留下來的理由,是你告訴了我答案,我覺得我不該拆散她和林一若,蓮衣留下的理由,應該和你跟我回草原的理由一樣,因為他們也在相愛。」

  白小酌擔心地問:「她見不到父親怎麼辦?」

  「師母的屍骨在這兒,師父肯定會回來。」王狄攏著白小酌的肩膀,堅定地說,「而我們……也會回來。」白小酌恍然大悟,興奮地看著王狄:「現在我們怎麼辦?」

  「留一封信給她,讓她明白我們的良苦用心。」

  王狄匆匆寫了一封信,把它別在門環上,與白小酌相攜著踏上了歸途。

  天始終陰著,風裡隱約夾帶著潮濕的氣息,南京城在雨雲的籠罩下,剛剛到來的黎明顯得含混不清。

  [10]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八月初一 清晨

  我被一陣突來的大雨驚醒。抬頭看看已然淋濕的窗紙,我想起來蓮衣要走,想到那個要給蓮衣的驚喜——去城門等她的計畫,不由從床上一躍而起。可是,當我悄悄把門打開,卻發現蓮衣的房門洞開著。屋裡沒有蓮衣的人影。

  蓮衣走了?不會,她不會不辭而別。

  我沖出木屋,從高高的臺階上一跳而下,然後盲目地在周圍尋找著。

  「蓮衣,蓮衣——」

  「蓮衣,蓮衣——」

  竹林隨風搖動,颯颯的聲響是對我的應答。

  一道閃電過後,滾滾的雷聲炸響,我抬頭望天,傾瀉而下的雨密密地打到臉上。在這樣的氣氛中,我想我真的醒了。

  不錯,她走了,真的不辭而別。

  「你說過,等你真要走的時候會告訴我——」

  「你說過,你說……」

  蓮衣說過什麼?我什麼都忘記了!我艱難地拖動雙腿,最終無力地靠在蓮衣的門口。

  「你為什麼不辭而別?這麼長時間對你的好,居然換不來一句告別的話?」

  「這是對我的侮辱,侮辱——」

  我轉身憤怒地大力摔上她的房門,門又砰地自動彈回,屋裡的兩扇窗因為受力而霍然大開,蓮衣留下的那封信在風中飛向窗外。

  我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只是萎頹地坐在門檻承受無盡的悽楚一波波地襲向我心。

  狂風在房間中肆虐橫沖,我拷問自己的內心,為什麼會愛上一個心比寒冰還冷的女人,為什麼愛上一個無情無義的女人,為什麼愚蠢到要跟她天涯海角去漂遊。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的霹靂,狂瀉的大雨中,我跳下臺階沖向雨幕,對著蒼天大喊。

  「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女人——」

  「我要看看,你今生今世怎麼跟我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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