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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等在店鋪前的十幾個黑衣人趕緊迎上去跪倒。林再春也看清了龍軒,驚詫地說:「老爺,是龍公子。」父親心中一凜:「軒兒?他在這兒幹嗎?」

  龍軒示意十幾個黑衣人起身,小聲向他們交代著什麼,十幾個黑衣人轉身向掬霞坊後院而去,龍軒騰身躍入掬霞坊院內。

  父親驚駭地道:「再春,掬霞坊要遭難了。」

  林再春低聲說:「那咱們就別走,在這兒守一宿。」父親感激地向林再春點點頭。

  原來的十幾個黑衣人剛走,街上又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幾十個兵卒抱著木柴向掬霞坊店鋪跑來,眨眼就把木柴堆得老高。

  父親和林再春躲藏在街道斜對面,看到那些木柴之後已經猜到要發生什麼事,不顧一切地跑過來。

  父親大喝:「歹人,你們幹什麼?」林再春跑過去把高高摞起的木柴往外扔,幾個兵卒過來把他打倒後拖走。父親一時不知救林再春還是救掬霞坊,大腦混亂中沖過去打那些兵卒。兵卒們跑過來合力把父親按到地上。

  父親用盡全力掙扎,但是無濟於事,只得大聲央求:「軍爺,這是我幾十年的心血,不能燒啊,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沒有人理會父親的悲聲,父親一遍遍重複著同樣的話。一個不耐煩的兵卒抬腿就是一腳,父親被踢到遠處,嘴角溢出鮮血昏厥過去。

  也許在這個夜裡出現的人都是不該出現的,即使是出現,認識他們的人也不會想到。就在父親剛剛昏厥的時候,王狄一臉陰陽地走過來。

  一位兵卒恭敬地問:「劉將軍,一切準備妥當,下面怎麼辦?」

  王狄看著父親昏倒的樣子,又看著掬霞坊。因為黑暗,沒有人看見他的眼睛裡裝了些什麼,只能聽到他冷漠而平靜的聲音:「還等什麼,燒!」

  第一七章

  我不記得那天晚上的月光是昏暗還是明亮,我只拼命想像一場大火的模樣。

  我想像著掬霞坊偌大的院落和十八間房屋燃燒的火焰,怎樣把半個城市的夜空映紅。那時的天空肯定是壯麗的。它在人們眼裡完全是一幅奇觀,以至於他們由衷的讚美出口時,竟然忽略了這是一場慘絕人寰的災難。

  那場火太大,就算傾盡我前生一輩子橫流的淚水也不能夠澆滅。

  那份痛太烈,就算揉碎我前生一百顆心也不能夠承受。

  我想知道,竹林木屋的火和掬霞坊的火之間有什麼關聯?

  它們在一夜之間,是天災還是人禍?

  它們是上蒼或是什麼人對我的懲罰?我不過是和一個我喜歡的女子在一起享受著快樂,難道快樂也是被懲罰的原因?

  無論怎麼樣,掬霞坊消失了。我的父母以及那些學徒呢?是全部化做了冤魂?還是從火裡全部逃生?

  我無法想像掬霞坊在火中哀嚎時的慘烈和悲壯,不敢設想父母在烈火中掙扎時對生命的留戀和渴望。難道父親就那樣帶著不甘走了?難道母親就那樣帶著痛苦走了?

  那時候我在哪裡?我帶什麼走呢?難道是這些灰燼和依然飄浮在空中的奇香?

  我知道父親的心是有牽掛的,因為他畢竟只有一個兒子。

  這兩場災難來得太快,讓我不知道是該先相信它還是先嚎啕大哭。也許當木屋的大火燃燒起來的時候,我在烈火中抱出了蓮衣,父親試過抱著母親沖出掬霞坊的火海嗎?他們是在火中掙扎著死去還是被濃煙嗆昏失去了逃生的能力?如果他們在火中掙扎著逃生,是誰先把誰叫醒?是誰第一個想起了兒子的名字並把它呼叫出口?他們一直埋怨我不肯回家,而在將要死去的時候,他們一定又對我的不在家感到慶倖。他們臨終的時候一定是相視著微笑,因為他們把我當作了他們的根留了下來。

  他們一定會這樣認為,他們的根不在身邊,也就沒有了遺憾……

  [1]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六月三十 夜

  我沒有找到王狄,不知道他在沒有我那塊石頭的情況下怎麼度過劫難,我本想去掬霞坊看一看,可是夜太深不放心蓮衣,所以匆匆進城又匆匆離開。

  我一路狂奔,等到從竹林深處向木屋跑去,突然驚詫地愣住。

  木屋的窗戶黑著,幾個玄色的人影正向那邊跑去,其中一人還打著了火折。借著火折的亮光,我看到他們在臺階上潑著什麼,我心裡大驚之間狂喊了一聲,幾個人倉皇而逃,扔下的火折將臺階和木屋點著。我想那幾個人潑的定是桐油類的助燃之物,木屋瞬間就被大火包圍。我沖過去大聲叫喊著蓮衣的名字,脫下衣裳奮力撲火,我想把鏤花門踹開,但是大火擋住了我的腳步。

  蓮衣還在裡面,她睡得很香,還不知道大禍臨頭。

  我把喉嚨幾乎喊啞了也沒有聽到木屋裡的動靜,怎麼辦?我急紅了眼,決定鑽進大火中去踹鏤花門。正在這時,龍軒和十幾個黑衣人從竹林深處跑來。我沒顧上和龍軒說話,深吸一口氣就要往火裡鑽,龍軒顯然看清了我的意圖,一把把我拉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鑽進大火中,抬腿向木屋門踹去。

  「嘭——」鏤花門卷著濃煙洞開。我和龍軒一前一後沖進屋裡。

  「蓮衣,蓮衣——」我在煙霧中大聲喊。蓮衣披著衣裳慌亂地從裡屋出來,驚慌地大叫:「怎麼著火了?」我剛要說話,後窗突然躥出一股濃煙。

  「大哥,快搬東西,能搬多少搬多少。」龍軒大聲說著,又回頭對外面幾個黑衣人大喊,「快去後邊滅火。」幾個黑衣人快速跑向木屋後面。

  我費力地搬著箜篌向外走,蓮衣想摘下屋裡吊著的紙風車卻被嗆得咳嗽起來。龍軒一把扯下紙風車,蓮衣又沖向裡屋拿起床上那本詩詞小劄。

  我大聲喊:「蓮衣,快出來,危險——」蓮衣拿了那本詩詞小劄往外跑,抬頭之際看到我的那個大布包,她剛要拿,我撲進屋把她拉了出去。

  龍軒把搬出來的東西放到地上,喘息著問:「還有要拿的東西嗎?」

  蓮衣著急地說:「還有公子的一個布包和研香的箱子。」

  龍軒轉身就向屋裡躥去,煙霧頓時把他嗆得咳嗽起來。借著火光,他終於在屋角發現了木箱和那個布包,他拎起箱子和布包卷著一團煙霧再次沖出來。

  幾個黑衣人撲滅了後面的火,煙霧小了許多。龍軒彎腰想把那個布包整理好,蓮衣急忙走過來:「這個不許動。」龍軒疑惑地看著蓮衣。

  「公子說這裡面裝著他的秘密,誰也不許看。」龍軒聽話地把布包放在箱子旁邊。

  我看著搶出來的東西,走過來感慨地說:「賢弟,你來得真巧,如果不是你們,後果真的不堪設想。」龍軒沉聲說:「沒有出事最好。大哥,你在這兒跟蓮衣姑娘收拾東西,我還要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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