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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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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九 黃昏

  因為蓮衣逃脫和四個兵卒被殺,偌大的曹府裡顯得死氣沉沉,沒有一絲聲響,也沒有一絲生機。而客廳裡則是另一番景象,曹雲和藍心月纏綿地相擁著,曹雲戀戀不捨地看著藍心月,藍心月的臉頰上飛起一抹緋紅。

  「看你這個樣子,我也捨不得走了。」藍心月癡癡地說。

  「不知道漫長的一夜怎麼過?」曹雲用嘴唇叨著藍心月的耳垂。

  「好幾天沒有回去,也該照看一下生意了,再說我只是去看看,明天就回來。」藍心月癢癢得縮著脖子。「明天早點回來。」曹雲不情願地鬆開藍心月。

  藍心月手腳麻利地在床上收拾衣服,曹雲過來幫忙。

  「將軍,不要為張元樸的事情犯愁,有時候把人逼到山窮水盡反倒是件好事,但是你要記住,握好兵權,和手下的將士關係緊密起來,必要時重金籠絡,不要心疼銀兩,你應該這樣考慮事情,當你花到身無分文的時候,恰恰卻擁有了整個大明江山,一切犧牲都很值得。」

  「美人,你真是世間的奇女子,我即使做不成皇帝,你也應當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我今夜就去軍中大營,和他們住在一起。」

  藍心月欣慰一笑:「這就好,為了我們的目的,什麼都可以犧牲。還有,不能讓蓮衣那個賤人就這麼走了。你要抓住她,目前還可以在狗皇帝那兒立功。」

  曹雲:「我知道怎麼做,不會放過她。」

  藍心月小心翼翼地戴上面具,向曹雲笑了笑開門出去。張可和杜彬不知何時在院中等候,銘兒意味深長地看一眼曹雲,又對張可、杜彬一笑向大門走去。

  張可和杜彬走到曹雲身邊,張可在曹雲的耳邊說著什麼,曹雲漸漸變了臉色,驚訝地問:「有沒有認錯?她怎麼會女扮男裝,還去了掬霞坊?」

  杜彬低聲肯定地道:「將軍,屬下也親眼看她進了掬霞坊的店鋪,但是店鋪裡沒有她的人影,只有一種可能,她在掬霞坊的後院,屬下怕打草驚蛇,所以沒有貿然闖入。」

  曹雲眼裡射出毒光:「她找林一若?難道這件事跟林一若有關?林一若這個人實在可恨,前些天他讓長公主從我身邊要走了白小酌,現在又和金蘭混在一起,他到底什麼目的?」張可不以為然地說:「將軍,這並不奇怪,世上的女子哪一個不想跟林一若廝混呢,公主也是人,而且整日悶在宮中更是……寂寞。」

  杜彬思忖道:「話雖這麼說,但並未看到她和他同出同進。」

  曹雲沉吟片刻:「所以沒那麼簡單,她從蘇州接回了張元樸,難道說……她把人安排在了掬霞坊?不管怎麼樣,此事千萬不可魯莽,設計周全了再下手,免得再出紕漏。來,我有東西賞給你們。」杜彬和張可互看一眼,疑惑地跟曹雲走回客廳。

  [11]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九 夜

  雖然聽蓮衣講了被抓和見到藍心月的事,但我的擔心很快被幸福替代,我只是想著又能在木屋裡看到蓮衣了,又能在咫尺之間聞到她身上的氣息。

  蓮衣在燭光裡拿著一支洞簫看著,輕搖的紙風車之下,我看著蓮衣發愣。蓮衣將洞簫慢慢遞到唇邊,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我走到蓮衣對面坐下:「蓮衣,經歷了一場分離,我覺得該是我說真心話的時候了。」蓮衣淡淡一笑:「以前不是嗎?」

  我沉吟片刻:「你知道……我一想到你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樣的?」

  蓮衣不說話,認真地看著我,眼神裡那種悲涼讓我感到難過。

  「蓮衣,還記得那個仇恨的話題嗎?如果我是幸運的,我希望這個過程很短,如果你是冷酷的,這個過程會很長,不過沒有關係,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一生。我問過母親了,她也不肯說我們兩家的仇恨,她只說我們家欠你母親的很多,我想你和我母親都不告訴我過去的事,一定是為了我好。你要找到你父親嗎?我幫你。」

  蓮衣從床邊的包袱裡拿出一個描鳳的香囊:「那個描龍的香囊在父親手裡。」

  我接過香囊看著,激動地握住蓮衣的手:「不管有多難,我一定幫你找到他。等找到他的時候,或許你對我的態度會有轉變,我也用這件事證明我對你是真心的,蓮衣,相信我。」蓮衣不敢看我的眼睛,低頭恍惚地說:「公子,一個人的心……可以碎兩次嗎,它……很亂!」

  我不想用語言讓蓮衣變得開心起來,我想用一雙手把快樂傳遞給她,因為我的手就是快樂的使者。我的手會帶著無法再輕柔的問候,表達著內心蕩漾開來的激動。

  蓮衣的心感覺到了嗎?它是不是知道那份問候和快樂可以通過那層薄如蟬翼的羅衣來傳遞?我的手輕輕貼在上面,那層薄薄的羅衣是羞澀的,它光滑得不能忍受我的手在一個地方長久蟄伏,它包容在裡面的那顆心慌張地彈跳起來,讓我的手隨著它的跳躍而律動。可我不願意讓它帶著我的手顛簸,我是一個尋訪者,我要尋到裡面的痛苦,並用我的快樂把它抵消。

  我知道這次快樂的尋訪就如同一隻船的遠航,要想到達彼岸必須犁開一條水道,讓小船在歡叫的浪花間飛翔。那層薄薄的羅衣不就是平滑的水面嗎?它隨蓮衣的身體盡情鋪展著,仿佛不是一層薄薄的衣服,而是一頃波瀾不驚的海洋。

  我沒有給我退縮的勇氣,我想讓我的手在這片海域沉沒,探究裡面痛苦的內核。也許那層薄薄的羅衣被我的手感動,我輕輕一揮,它便乖巧地閃開,我的手像一條靈巧的魚兒躍入水中。

  我以為水面之下盤踞著的肯定是堅若磐石的暗礁。可是,我的手飛臨到它的上空,它卻虛弱、柔軟得像她笛聲裡那只鳥的羽毛。那只鳥顯然受到了驚嚇,它撲簌簌地顫抖著,不知所措地用它的小喙啄我的手心。

  我的手心一陣奇癢,我愛憐地哄著它,企圖讓它安靜下來,可是它的慌張愈來愈烈,直到讓整個身子抖個不停。我執拗地相信它和我的手之間有一種天生的默契,所以輕輕用兩個指尖捏住了它凸起的小喙。那只鳥在一陣痙攣之間安靜下來。它溫順地偎在我的手中,等我和它對話。

  那些曾經深藏著的痛苦在哪裡?縱然有著蒼天碧海般漫無邊際的悽楚,我的手也能把它帶走。蓮衣,你說!蓮衣,告訴我!蓮衣絕美的臉龐被燭光映得緋紅。那雙足以淪陷整個世界的眼睛,黝黑得像遼遠的蒼穹。

  我注視著它們,想在裡面看到我最想知道的奧秘。可是,她用雙手捏著羅衣的衣襟突然關閉了它們,但是她不願意讓我失望,她把內心最感動的話幻化成兩滴淚水,像兩顆緩緩飛

  行的流星,滑落到溫軟的唇邊。我的心陡然被照亮,胸膛裡空空地壓抑著與生俱來的悲愴,我知道那兩顆流星刺傷了我的眼睛,它們和我的心一樣,濕漉漉地在一起疼痛。我悄悄向兩顆流星靠近。我想用嘴叼住它們。

  我以為在一陣電光火石般的顫慄中叼住了那兩顆流星,其實,它們早狡黠地滑落到了我們兩個的口中。原來我已經用雙唇輕輕叼著她的雙唇,同時也叼著她驚慌而快樂的驚呼。我突然感覺我的手原來那麼笨拙而不解風情,因為她微微啟開的雙唇才是離她內心最近的地方。那是一種我從未聞到過的氣息,它溫暖、潮濕而又富於香軟的迷醉,我想找到那氣息的源頭,所以,固執而荒謬地用牙齒咬住了她的舌尖。

  蓮衣一聲驚呼,我在驚呼裡感到一陣目眩。我不明白她舌尖的疼痛怎麼會奇怪地落到我的額頂,更疑惑她的驚呼怎麼會在我的嘴裡喊出。我驚愕地睜開眼睛,看到了她右手中指的指尖上,長著一顆鮮紅的血滴。我開心地笑了。

  我猜得出來,就在剛才,她的指尖在我的額上印了一個彎月一樣美的劃痕。我被她負疚的神情感動。我被這輕微的疼痛感動。我胸膛裡的血液一下子狂奔起來,我像一隻大鳥扇動了一下翅膀,便把它的嬰兒攬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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