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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6]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十二 清晨

  「蓮衣——」

  「蓮衣——」

  「蓮衣——」

  我拿著那架紙風車奔跑,蒼茫的夜色和竹林中迴響著我的聲聲呼喚,可是蓮衣不回答,我被一種不祥的預感震住,我把自己跑得精疲力竭,蓮衣仍舊蹤跡皆無。竹林被大風搖撼得宛若波濤洶湧,我痛苦地哀嚎一聲,頹然向後摔倒在壓抑的清晨裡。

  我不知道蓮衣被王狄挾持走了,我以為是她自己走的,我以為她不在乎我的存在了。我以為我們的心靈快要相通了,沒想到她還是沒有理解我的心境。蓮衣,你能去哪兒呢?你怎麼可以讓我在漫無邊際的等待中體驗孤獨,我覺得胸膛裡什麼都沒有了,如果有,也是一腔流不出的淚水。

  從竹林裡出來,我踏上另一條小路,這是一條我從未走過的路,我不知道它的盡頭是什麼地方,我只是一廂情願地猜想蓮衣有可能是迷了路,有可能在迷途之後沿著它往前走。它的盡頭是一條小河,河水清澈得像它歡快的笑聲。我呆呆地想像著河水裡自由遊竄的小魚,心裡是一片沉重的哀傷。人有時還不如這些沒有思想的魚兒快活,它們現在在幹什麼?它們是在尋找家還是和蓮衣一樣無家可歸?

  魚兒是有家的,水即是它的家,而蓮衣在這個世界上活著,但這個世界並不是她的家。蓮衣的家是那座木屋,是我這片滾燙的胸膛,她從裡面走出來,一聲不響地把自己丟了,也把我丟了。她不如魚兒自由,甚至不如她笛聲裡的那只鳥兒快活。那只鳥兒會盤旋在空中俯視落腳的地方,蓮衣呢?她的世界永遠是一片缺少親情的、漫無邊際的黑夜。

  想起那只鳥兒,想起了蓮衣的《鷓鴣飛兮》。我一直想學這首曲子,可是身邊沒有笛子。我想像著把竹笛送到唇邊,傷心地閉上眼睛。

  那只鳥兒飛出來了,它怯怯地扇動著稚嫩的翅膀,因為這是它的第一次飛翔。我想讓它直沖高空,讓它代替我的眼睛巡視這片山林,從而看到蓮衣在某一處角落裡孤單的身影,可是,它的翅膀缺少力量,幾次沖高又頹廢地低回盤旋。它一定感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每一次低回的時候都發出幾聲嘶啞的哀鳴。

  我心裡焦灼不堪,拚命舞動指尖拍打它的翅膀,可惜我的指尖也是生疏的,它們和那只鳥兒的翅膀一樣掙扎著不像在尋找什麼,而像一種倉皇的逃生,最後終因氣力耗盡,從飛翔中直栽而下,墜落草叢。

  這是一隻鳥兒的命運嗎?這是蓮衣的命運嗎?這是我的命運嗎?

  我想讓那只鳥兒重新從笛聲裡飛出來,但是我的心和指尖已經開始痙攣,居然打不開籠子的柵口,難道我和蓮衣就以這樣的結局結束?

  我踽行在河邊,踏著一塊塊卵石,直到把一顆完整的心走成殘缺……

  [7]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十三 上午

  王狄承受不住我對他的恩德,承受不住內心巨大的愧疚和痛苦。他從白小酌口中得知銘兒棲身在風月舫,於是拿了彎刀瞞著白小酌向風月舫走來。

  王狄正走在秦淮河邊的時候,風月舫內已經亂作一團。

  不知什麼原因來到風月舫的鐵笛公主大醉著揮動皮鞭,大廳內的一件件擺設應聲碎裂,歌妓們遠遠躲在牆邊,瞪大眼睛隨著擺設碎裂的聲音驚叫。鐵笛公主正揮動皮鞭打得興起,風月舫的大門突然被推開,一大隊兵卒沖進大廳,大聲喊叫著將鐵笛公主團團圍住。

  鐵笛公主醉醺醺地大叫:「你們是幹什麼的?來幫我拆房子嗎?快動手吧!」說完揮鞭朝兵卒打去。前面幾個兵卒哀叫著倒地,兵卒們遲疑地向後退。

  一位兵卒頭目大叫:「別怕,小小的蒙古公主有什麼了不起,殺了她有曹統領頂著,給我上,亂槍捅死她——」兵卒們壯著膽子沖過來和鐵笛公主亂戰在一起。

  鐵笛公主本就喝得大醉,加之方才已經發洩了半晌,體力漸漸不支,沒有多長時間就被兵卒們合力打倒,還被綁在樑柱之上。

  兵卒頭目撿起地上的皮鞭,走到鐵笛公主近前:「他媽的,看不出來你這蠻邦之女還有些本事,不知道你挨鞭子的功夫如何?」兵卒頭目說著揮鞭向鐵笛公主的臉上抽來,鐵笛公主嚇得閉上眼睛。

  突然,一道黑影閃過,人們還未看清怎麼回事,兵卒頭目的身軀已經橫飛起來,並且撞在牆上昏迷過去。鐵笛公主恍然睜開眼睛,只見頭戴斗笠、手拿彎刀的王狄站在近前。

  「王狄,你來得正好,把這些欺負我的混蛋都殺死。」鐵笛公主委屈地大叫。

  王狄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看到鐵笛公主被綁的事實,於是眼中陡地射出一道冷電。兵卒們從他的目光中感覺到殺機,想先下手為強,齊聲喊叫著抬槍向他紮來。王狄的右臂微動,彎刀已從鞘中出來斬落二十幾個槍頭。兵卒們情知遇上高手,嚇得急忙散開。

  王狄用刀割斷繩索,左臂抱著全身癱軟的鐵笛公主向舫外走去。沿途的兵卒們誰也不敢再靠前,都驚慌地閃開道路。

  王狄和鐵笛公主剛到門口,銘兒擋在前面。

  「王兄,你就這麼把人帶走嗎?」銘兒的聲音很平靜,「你帶她走,我把今天的損失算到你的頭上,請你相信我的話。」

  「蓮衣姑娘在哪裡?我要帶她回去。」王狄威嚴地低聲說。

  「你有多大面子可以一次帶走兩個姑娘?」銘兒的臉上有著明顯的不屑。

  「少廢話,蓮衣到底在哪裡?」王狄大喝。

  「你的話我不懂,蓮衣是誰?這舫上的姑娘嗎?」銘兒說罷裝模作樣地看了看躲在牆邊的幾個歌妓。

  「你再說一遍。」王狄的話裡充滿殺機。

  「你的話我不懂,蓮衣是誰?這舫上的姑娘嗎?」銘兒的語氣依然很輕鬆。

  王狄一手抱著鐵笛公主,一手緩緩把刀架在銘兒的脖子上。銘兒並不害怕,反而看著王狄的身後笑了。

  王狄意識到什麼扭頭看去,原來幾杆槍已頂住鐵笛公主的脖子。

  「你要想讓蓮衣活著,應該知道怎麼做,這個野女子我可以讓你帶走,不過我告訴你,我不怕你的威風,不怕你手裡的彎刀。」銘兒說完趾高氣揚地走了。

  幾杆槍從鐵笛公主喉邊撤回,王狄情知救出蓮衣絕非易事,只好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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