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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那是人的體味與膚色、氣質別無二樣。」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

  「一若站在遠處就算看清一個人的膚色卻不能細辨體味,蒙了眼睛辨出體味又無法看到她的膚色,況且蒙了眼睛難免會用口鼻碰到她們的玉肌,你讓我怎麼做呢?其實我說的這些都是藉口,而真正的秘密是我一直在尋找脖子和肩上有一彎媚弧的女子,我曾發過誓,如果找到了,我一定娶她做我的妻子。」我真誠地看著她,她卻扭頭望著別處。我大膽審視著她的側影,篩下來的陽光把她的臉龐的輪廓勾勒得美麗絕倫。

  「為什麼不說話,你……沒有聽懂我的意思?」我問。

  「公子一番話很是動聽,我知道了你不是一個輕薄之人,也知道是你寫了我喜歡的《陌上別》,你可以走了,你走之後,這裡會像你沒來之前一樣。」她站起身來的時候和我貼得很近。「我來過,而且還……」我癡癡地看著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很美,在這個骯髒的塵世間,還沒有這麼乾淨的地方。」

  「可我希望是個瞎子,除了我的心,什麼也看不到。」

  「我不相信你不想得到幸福。」我靜靜地審視著她。

  她不敢讓我再看她的眼睛,我知道她在控制情緒,因為她手裡緊攥著的那個紫色水晶瓶已經發出了輕微的聲響。良久,她低聲啜泣起來,聲音壓抑而孤獨。

  [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七 夜

  想到王狄的時候,大部分回憶總是和風月舫有關,因此我斷定王狄也和這個風月之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我甚至曾懷疑這裡有他暗中相好的女子。

  是夜的風月舫依舊燈火通明,歌舞昇平。我一臉沉鬱地坐在船舫外回廊裡倚著花窗獨飲,我不知道王狄什麼時候來到了風月舫,我只看到他走過來看到我之後不覺一愣,但當看到我身邊的幾個酒壺,眼神裡深藏了些許笑意。我已半醉,表情麻木地向他舉了舉酒壺。王狄想向我走來,但卻被突然響起的笑聲阻止,他改變主意在另一張桌前坐了下來。

  四五個喝醉的歌妓推搡著一位衣衫襤褸的書生上了船舫。歌妓們用一條鮮紅的綾子在畫舫的排柱上綁他,他本來很髒的臉又被胡亂塗抹上胭脂香粉,模樣像極了小妖。

  歌妓們興奮得忘乎所以,我和王狄在外面隔著這場鬧劇相望,誰也不開口,好像在比耐性。書生掙扎著喊道:「學生已是無家可歸的落魄之人,何苦死命相逼?」

  一位歌妓大叫:「我們可曾得罪過男人,還不是給他們賣藝?你要麼唱歌要麼撫琴,只要讓咱姐妹高興。」

  書生難過地說:「學生命運不濟,身世淒慘,如何能夠唱得出來?」

  另一位歌妓道:「那也得讓咱姐妹高興,不然你走不了。」

  我和王狄幾乎同時拿出一錠銀子放到桌上,我們都看到了彼此的動作,依然沒動聲色,但我實在看不慣她們這樣欺負一個男人,搖晃著站起身:「我來替他如何?」說罷從側門走進舫中。

  「我也可以。」王狄也隨之走了進去。

  我和王狄走進舫中大廳,幾個歌妓嘻嘻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倆想怎麼樣讓咱高興?」幾個歌妓同聲說。

  我從一位司樂女子手中拿過洞簫,王狄的目光也在選擇樂器。一位歌妓悄悄向同伴耳邊說了些什麼,那個人狡猾一笑走了出去。

  書生用眼神向我致謝,我淡淡一笑,王狄卻無動於衷。

  時辰不大,那位歌妓托著一把雕有龍頭的獨弦琴走了過來。我看著獨弦琴不由皺眉,因為我從未彈過它,見得也很少。

  「要會伺候它,我們就放人,不然你們也別走。」歌妓得意地把琴放在桌上。

  「請。」王狄伸手向我示意。我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王狄看我為難,淡淡一笑間不動

  聲色地把獨弦琴放在近前盤膝而坐,然後抬頭看著我,等我率先吹奏。

  我遞簫于唇邊,一泓悠揚的《半窗花影》響在風月舫裡。王狄辨認了片刻樂句,輕輕用左手撥動獨弦,右手在搖柄上抹滑倚顫,好不嫺熟自得。

  就在這個夜裡,王狄醉心於用獨弦琴和著我的笛聲,他全然不知發生著什麼,也不知道從此會改變他的愛情和生活。

  也許是因為我的笛聲,也許是因為王狄的獨弦琴聲,風月舫裡沉默下來,而書生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世和處境,心神一蕩間不覺吟唱出聲,正是韓元吉的那首《薄幸》。

  送君南浦。 對煙柳、青青萬縷。更滿眼、殘紅吹盡,葉底黃鸝自語。甚動人、 多少離情,樓頭水闊山無數。記竹裡題詩,花邊載酒,魂斷江幹春暮。 都莫

  問功名事,白髮漸、星星如許。任雞鳴起舞,鄉關何在,憑高目盡孤鴻去。漫留 君住。趁酴香暖,持杯且醉瑤台露。相思記取,愁絕西窗夜雨。

  一位有著兩隻靈秀天足的美貌女子從某一扇門裡出來,她踏著音韻和《薄幸》的詞意款款走著,最後面帶憂傷地站在不遠處看著王狄。

  一曲奏罷,我和王狄都朝對方淡淡一笑,同時也發現了她。她竟宛如泥塑,一動不動,而書生不知何時早已淚雨滂沱。

  半晌,美貌女子幽聲道:「獨弦琴是失傳多年的樂器,想不到公子卻有如此高妙的技藝,令人佩服。」王狄急忙起身:「這是小姐的琴嗎?在下賣弄了,見笑。」我站起身對眾歌妓說:「怎麼樣,可以放了他嗎?」

  歌妓們無話可說,七手八腳地為書生鬆綁。

  書生作揖道:「多謝兩位恩公相救,郭蒼子若有出頭之日,自當湧泉相報。」

  我連忙說:「不必客氣,後會有期。」郭蒼子擦拭著臉上的胭脂轉身而去,美貌女子和王狄的目光無意間相對,二人忽地又扭頭別處。

  美貌女子淡淡地:「世上能彈獨弦琴的人屈指可數,敢問公子師從何方高人?」美貌女子說完看著王狄的神情,片刻又說,「公子不便說也罷,小酌只是隨口問問。」

  王狄的眼裡閃著光:「你叫小酌?名字很有意思。」

  美貌女子莞爾一笑:「我姓白,叫白小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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