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香粉 | 上頁 下頁


  龍軒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有你這番眼神的勾攝,恐怕連王母娘娘也難逃劫數。」

  我肆意地望著蒼穹大聲道:「你聽著,不管你是誰,不管你在哪兒,我一定能遇到你。你先在那兒悲傷地活著,等我們相見的時候,我給你帶去幸福。」

  龍軒看著我陶醉的樣子沉默下來。良久,我大笑著將手裡的花扔給龍軒。龍軒生氣地沒有伸手去接,花朵無辜地掉落腳邊。

  「你現在腦子裡除了女人,還有什麼?」龍軒背轉了身軀。「還有賢弟你。」我朝他走過去。「是不是……恨不得連我都變成女人?」龍軒猛轉身來看著我。「你要是女人,我就沒有義結金蘭的兄弟了。」我拍拍他的肩膀。

  龍軒聽著我的話,彎腰撿起腳邊的花朵,情緒突然變好起來:「大哥,你說義結金蘭這句話……還有別的意思嗎?你如果真找一個叫金蘭的人來結拜,那不就是名副其實的義結金蘭?」

  我快活地說:「好主意,可我去哪兒找這個叫金蘭的人呢?總不能把告示貼滿南京城吧?我……想起來了,有一個人叫金蘭,她是當今皇上的小女兒,也就是金蘭公主,可我不認識她,就算認識也不會跟她結拜。」

  龍軒著急地問:「為什麼?」我壞笑著說:「我要做……駙馬。」龍軒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你說過不做官。」我轉身撿著放在地上的花袋說:「所以我不會認識她,自然也就不會做她的駙馬。我嚮往自由,因為我需要快活。」

  我說完發覺龍軒沒有反應,回頭看時,龍軒蹲在地上撿花,一副落寞的樣子,有點像女孩子。我走過去想哄他,龍軒卻站起身走到遠處。

  我寬容又討好地笑著:「賢弟,你再教大哥唱那段戲好不好?上次教我的還沒學會。」龍軒一副得意的樣子:「那是你太笨,我都替你著急。」我不服氣地說:「我教你的香經呢,還不是一樣?」龍軒不好意思地道:「大哥,上次你跟我講的佛香的事,實在太難懂了,還有那兩部經書,名字都沒有記住。」

  我裝作很生氣的樣子,用手敲著他的頭說:「孺子不可教也,不就是《佛說戒德香經》和《六祖壇經》嗎,有什麼難的?《佛說戒德香經》裡面的佛陀以香來比喻持戒之香,不受順、逆風的影響,能普熏十方。《六祖壇經》裡也以香來比喻聖者的五分法身,也就是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五香。」

  龍軒苦著臉說:「這太玄奧了,一般人不會懂的。」我賣弄地道:「這麼說大哥就不是一般的人嘍,想不想聽什麼是五香?」龍軒頑皮地笑著說:「我怕再聽暈過去。」

  我隨手解下腰裡系著的麒麟香囊,快活地道:「有大哥的麒麟香你怕什麼,它百毒不侵,起死回生。你要想做研香大師,不懂這些不行,研一輩子香也不得修為。自心中無非、無惡、無嫉妒、無貪嗔、無劫害,名戒香;諸善惡境相自心不亂,名定香;自心無礙,常以智慧觀照自性,不造諸惡,雖修眾善,心不執著,敬上念下,矜恤孤貧,名慧香;自心無所攀緣,不思善思惡,自在無礙,名解脫香;自心即無所攀緣善惡,不可沈空守寂,即須廣學多聞,識自本心,達諸佛理,和光接物,無我無人,直至菩提真性不易,名解脫知見香。賢弟,你暈了嗎?別把自己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都忘記了!」

  龍軒站起身一驚一乍地說:「大哥,你倒提醒了我,我要去掬霞坊看伯父試香了,明天你再教我吧!」說完飄然而去。我看著他飛掠而去的身影漸遠,大聲喊道:「你想唱一輩子戲呀,不好好學,怎麼做研香師啊?」龍軒沒有應聲,轉眼無影無蹤。我心裡不由落寞起來:「怎麼又這樣?明天在哪兒見呀,不說一聲就走?」

  [3]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一 上午

  從遠處看去,陽光下的掬霞坊是座高大且有些霸氣的建築。它不但是南京城最大的香粉店,也是南京城裡的王孫公子、小姐夫人們心儀的地方,因為從這裡賣出去的香品顯示了他們的尊貴,掩蔽了他們的體臭,也腐蝕了他們的心。這是我的家,屋簷下那兩串輕風都不能吹動的紅色油紙燈籠出自母親的手,它們從不輕易熄滅,除非皇上駕崩,除非我家短了買油的銀兩。

  我從小在這座大宅裡和遊廊上聞著香味玩耍,我沒有計算過它究竟有多大,但是南京城裡的兩個書院也未必有它的六成。東廂房用來做香,掬香坊做的香品種齊全,丸、散、抹、塗、薰、練、線香應有盡有。因為我的母親敬佛,西廂房除了做香囊、香球、香筒、香盒等各種香器,也做些禪門的法器。

  小時候,我最喜歡坐在高高的垂花門下等父親從外面要賬回來,他能給我帶來好吃的東西。我還喜歡悄悄爬上東跨院的牆頂,向旁邊兩間常年緊鎖的沐佛房偷窺。因為每年的四月初八佛誕之日,母親總是把一向供奉的佛像拿出來,按《浴佛功德經》中「以牛頭旃檀、白檀、紫檀、沈水、薰陸、鬱金香、龍腦香、零陸、藿香等於淨石上,磨作香泥,用為香水,置淨器中,于清淨處以好土作壇,或方或圓,隨時大小,上置浴床,中安佛像,灌以香湯,淨潔洗沐」的說教為其沐浴。當然,沐完佛像之後,我家也總要請幾個關係甚好的官家夫人

  、小姐來洗七湯浴。那由陳皮、茯苓、地骨皮、肉桂、當歸、枳穀和甘草煎煮而成的熱水香極了,而裡面撩水的聲音更是撩撥著我的心,我對香湯裡的身體產生懷想,夢想有一天也置身其中。

  臨秦淮河東岸的一排七間高屋是整個大宅的倒座房,也就是我家的掬霞坊店鋪,此刻,人們從寬敞的街道兩端向掬霞坊湧來,好像是急於去一個夢想的地方。

  三個好看的年輕女子相互牽了手從一座高大的牌坊下跑過來,懸在胸前的碎花香囊晃來晃去。她們喘息著擠到人前,望著對面的掬霞坊。

  「你們說,能看到林一若嗎?」

  「怎麼見不到?今天是初一。」

  一直站在她們旁邊的龍軒淡淡一笑,掂了掂手裡的摺扇,一副先知先覺的樣子:「你們今天不會看到林一若的。」三個女子顯然不相信,不滿地斜睨眼前這個一身伶人打扮的花衣少年,同聲道:「憑什麼信你的話?」龍軒並未回答,依然淡淡一笑,右手卻刷地打開摺扇,上面寫著四個俊秀的行草「花影搖紅」,旁邊落款正是我的名字。

  一聲沉悶的門軸響動過後,掬霞坊的兩扇朱漆大門訇然洞開。人們頓時騷動起來,三個年輕女子的眼睛直盯著大門。

  林蟈蟈敲著一隻銅鑼從大門裡出來,後面跟著八個捧著花筐的婢女。林蟈蟈表情神聖地看一眼眾人再回望大門,猛地敲響銅鑼大喊:「試香了。請老爺——」

  我的父親林瑞精神煥發地和管家林再春一前一後走出大門。父親站到香案前,隨後跟來的丫環素兒端上盛有清水的銅盆。父親優雅地洗著那雙每天不知要洗多少次的手,撩水聲像極了細雨浸潤寒鈴的梵音。

  婢女們把花筐裡的各色花瓣兒撒在地上,店鋪前頓時成了花毯。

  林再春看著父親的手抖落了水滴才輕輕揭開紅綢,一大兩小三個銅制熏香爐和一隻精緻的小木匣展現出來。林蟈蟈將爐蓋拿下,夥計阿三晃著了火絨放進爐中。

  這時,距掬霞坊不遠處的街上走過來四個宮人,抬著一頂描金小轎,十幾位宮女和騎馬提槍的曹雲簇擁前後。突然,一行馬隊從後面呵斥著行人飛馳而來。馬上的藍玉和副將李沫揮著馬鞭看都未看描金小轎,帶領馬隊從轎邊飛掠而過。幾個宮女嚇得尖叫起來。

  長公主的一隻纖手把飄動的轎簾從裡面掀起,不悅的面容露出來:「什麼人?不知道是本公主的轎子嗎?」宮女驚慌地小聲說:「奴婢沒有看清。」曹雲急忙道:「公主,是藍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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