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
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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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是「回」法國,而不是「去」。 向遠一愣,章粵是個小事裝糊塗,大事卻再清醒不過的人,章粵不像在開玩笑。 「你要走?沈居安呢?章粵,你要想清楚。」她不想問章粵夫婦之間究竟有沒有問題,那麼多次,她扶著爛醉的章粵回家,心中豈能無數。然而以章粵對沈居安的感情,她要走,何用留到現在。又何況,不久前他們夫婦倆雙雙出席向遠的婚禮,那琴瑟和鳴、恩愛無比的模樣難道也是假的? 章粵沒有回答向遠的問題,反問了一句:「向遠,假如你愛的人不愛你,你會怎麼辦?」 向遠莫名地覺得這個問題耳熟,她慢慢想起了當年還在婺源的時候,她第一次遇見葉靈,葉靈也問過她一個類似的問題。她歎了口氣,無奈地說:「為什麼你們不能問我,假如我愛的那個人很愛我,我會怎麼辦?」 章粵說:「因為你的那個假設太難了。世界那麼大,芸芸眾生,愛又是微妙難以捉摸的東西,你能遇到心動的人,已經很不容易,而他恰好又對你有意,這不比中彩票容易。大多數人不都是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嗎?」 「你呢,你會怎麼辦?」 「我相信他愛我。」 「什麼啊,我問的是假如,假如他不愛你,你怎麼辦?」 「我回答的就是假如,假如他不愛我,那我就說服我自己,相信他愛我。」 「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但這樣會讓我比較快樂。當然,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如果自己愛的那個人不愛自己,有的人會逃避,假裝自己也不愛那個人;有的人會把這種感情轉移,愛上另外的人;有的會死守原地,逼瘋自己;有的會跟別的人結婚,一輩子想念;有的會陰魂不散,傷人傷己;還有的會乾脆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變成他愛的人所愛的人……」 「怎麼就像繞口令一樣。」 「向遠,你是我見過的最不糊塗的女人,你說,你是哪一種?」章粵問道。 向遠遲疑了片刻,「我?我不知道。很多種情境之下會有很多種選擇。不過只要不到絕境,我都認為應該留條出路,保全自己。」 「如果把你逼到絕境了呢?」章粵似乎得不到答案誓不甘休。 向遠環握水杯的手無意識地一緊,然後又緩緩鬆開,「我不信會有絕境。」她笑笑,繼而問章粵:「你說你選擇相信,那為什麼還要走?」 章粵將杯裡最後一點酒飲盡,「因為離得遠一點,我才能繼續相信。」 由於向遠悉心打點,上下疏通關節,溫泉度假山莊的各項審批手續辦得暢通無阻。在江源,向遠雖力主開源節流,最大限度地降低成本,可她更知道,在如今的市場大環境下,要辦成事,該花的錢一分也不能省。 葉秉林對度假山莊這個項目極其重視,每週都必定要親自瞭解工程的進展情況,假如不是受病體所限,他恨不能日日親臨施工現場。這是當然的,江源在這個從未涉足過的副業上,幾乎已經傾盡了所有的流動資金。廠房、辦公樓、設備,一切的固定資產,除了江家的老房子,都用在了銀行貸款的抵押上。可以說,經營度假山莊的成敗直接關乎葉家和江源的興衰。 向遠能夠嫁入葉家,是葉秉林下半輩子最為欣慰的事情之一,他的兩個兒子,竟然沒有一個對從商感興趣,其中一個勉強為之,也是個撒手掌櫃,凡事都不上心,幸而在選擇伴侶時沒有含糊。每當葉秉林在療養院喝著上好的普洱,和病友悠然對弈之時,他心知,如果沒有那個兒媳婦,他斷然不會如此愜意。 這幾年,在向遠的推動下,已經日暮西山的江源正在逐步往一個良性迴圈的軌道上走。向遠的主張是,發展副業,但主業不能丟。張天然逐漸淡出建材生產領域後,江源已經重新坐回省內行業龍頭的位置,早些一度蓬勃發展的小型建材加工廠商在向遠和張天然的聯手打壓之下,已經所剩無幾,即使存活下來了,也成不了氣候,無法對江源構成危險。在省內,江源已經是中建集團長期的固定供應商之一;在外省,尤其是西南雲貴川一帶,江源的名聲也已經打了出去,近年來幾個全國重點工程的招標,江源基本上沒有空手而歸的時候。 人人都說向遠是聰明人恰好生而逢時,自然風生水起,無往不利。而向遠卻說,什麼機遇、什麼才華,都是空的,她得到的一切,無非是付出了時間。她每天用在公事上的時間從不低於十五個小時,一周工作七天。坐淩晨的飛機從投標的城市趕回來,第二日一早又趕去另一個城市的工地,做大客戶的售後回訪;怕資金鏈中斷,連續幾日親自奔走,催收大額貨款,晚上宴請度假山莊審批部門,喝得大吐不已,次日清晨的會議半分鐘也不會遲到……這些都是家常便飯。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假如一個學子用來苦讀,何愁成不了鴻儒?而一個女人若能付出這些來經營她的愛和婚姻,也不怕收穫不了一個圓滿的家庭。所以,她用這些換得江源的如日中天,又有何稀奇?算什麼幸運? 向遠整日忙得如陀螺一般,工作永無休止。別說是葉騫澤,就連葉秉林這個做公公的都覺得過意不去,他能做的,唯有再三叮嚀兒子要對向遠好一點,千萬不要辜負了向遠。葉騫澤很少拂逆父親,每次葉秉林歎息,生兒子有什麼用,兩個兒子都不如向遠的一根手指頭,他總是笑而不語。不過葉秉林可以看出來,受工作所誤,向遠和葉騫澤雖不能如其他夫婦那般日日膩在一起你儂我儂,但感情還是相當不錯的。至少,向遠這樣再獨善其身不過的一個女人,要想讓她如此嘔心瀝血地為江源賣命,僅有利益,只怕是遠遠不夠的。 向遠自己也知道,僅憑她一個人,就算把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用上,也未必能夠事事兼顧,幸而公司裡還有李副總和滕雲值得託付。李副總是生產管理的一把好手,恰好彌補了向遠對工藝製造不是很內行的缺陷,而假如沒有滕雲,向遠這個溫泉度假山莊的法人兩頭分心,只怕難有現在的事事暢通。葉秉林給了向遠在江源最大限度的信任和許可權,向遠也同樣把這些分給了這兩個人。李副總和向遠一貫在工作上惺惺相惜,為人又實在、可靠,跟隨葉秉林多年,是難得的好助手,滕雲卻是向遠從葉秉文手中斬獲的一條臂膀。 滕雲這個人,心裡有十句話,只會說一句,他做一件事,頂得上一個庸人做十件。然而,這樣一個人,更會因為一次知遇之恩而付出十倍的回報。他早前得葉秉文提攜,因此,多年以來毫無怨言地為葉秉文做牛做馬,即使對葉秉文的為人並不認同,仍然難以割捨恩義,最終反倒是葉秉文的狠毒成全了他,讓他徹底地寒了心,恰好在這個時候遇到了向遠。 向遠和葉秉文不同,從不在滕雲面前提及自己的恩惠。她截下了那盤讓人難堪的錄影帶,並且賞識滕雲,信任滕雲,交付給他重任,末了,卻對他說,這一切不過是互惠互利,她從不對不值得的人好。她和滕雲各自從對方身上得到了利益,誰也不欠誰。然而,從那時開始,在公司裡,滕雲卻只為向遠做事。 向遠不止一次地說:「滕雲,你這樣的性格會讓你做人很累。」 滕雲聳肩,覺得自己有自己處世的原則,這樣沒什麼不好。所以,當向遠接著又說:「我總覺得,別人給你多少,你還多少,這就足夠了,別豁出去地掏心掏肺,不值得的。」滕雲便不軟不硬地回了一句:「那你覺得葉騫澤給了你多少?」 向遠沒想到自己被他將了一軍,警告地用手指了他一下,最後還是笑了出來,「你這個人啊。」 實際上,向遠雖勸滕雲凡事有所保留,但不知不覺間,滕雲已經成為她在心裡最為可靠的人之一。滕雲喜歡同性,但這並沒有讓他看上去陰陽怪氣,他除了愛一個男人,別的和其他人並無區別,並且,不被主流接受的戀情反而讓他的心思更為縝密和敏銳,向遠就曾笑他是男人和女人優點的絕佳混合體。 由於工作關係,向遠和滕雲經常有大量的時間單獨相處,滕雲的性取向反倒讓兩人的交流和溝通更加自在無礙。沒有旁人的時候,向遠並不刻意對滕雲的另一半諱莫如深,避而不談,她偶爾會很輕快地問起他們兩人的一場約會,或是乾脆遞給他客戶送的情人電影套票。滕雲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同性愛人時,也相當坦誠大方。向遠隱約知道對方是政府的公務人員,受過良好教育,和滕雲感情甚篤,關係穩定,不過她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也沒有這個打算,人和人之間,再投緣也要留個距離,彼此也好轉身。 其實從婚禮結束之後不久,向遠就意識到滕雲幾次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她也不追問。滕雲一向想得多說得少,說話做事極有分寸,他沒辦法開口,必然是件沒有把握的棘手事,而向遠其實已經猜到了幾分。 終於有一天晚上,結束了一場應酬,滕雲為向遠擋了不少酒,向遠遣走了司機,自己開著公司的車送滕雲回家。 滕雲有了幾分醉意,神志還算清醒,不過他酒品甚好,除了略顯疲倦外,很是安靜,一路上更是半句話也無。向遠聽著車裡的廣播,午夜頻道,多是些癡男怨女打進電臺訴說傷心事,眼前正是主持人在開解一個因家庭條件差異而無法跟女友走到一起的困惑男青年。向遠聽得津津有味,幾次忍不住笑出聲來。 「向遠,對不起。」一直靜靜的滕雲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讓向遠訝然地笑著望過來,「為什麼這麼說?」 「不是為我,是為滕俊,我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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