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三〇


  「他是對你笑嗎?」向遠問。

  章粵說:「是啊,我就是那個來找」豔屍「吃午餐的寡婦。我跟你真有共同語言,你覺得有型的兩個人,一個是我老爸,一個是我老公。」

  那一次面試,向遠最終被「豔屍」——永凱的行政副總,也就是章粵的夫君、章晉萌的乘龍快婿沈居安錄取。向遠不知道是因為她表現過於優異,力挫群雄,還是章粵的枕頭風最終起了作用,她成了永凱財務公司的一名成本核算會計,七個月後,調為沈副總的助理的助理,也就是副總身邊的二級助理。

  沈居安在永凱主管市場開發,他和他身邊的工作人員構成了永凱最前線的參謀部。和他謙和儒雅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是他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用永凱總部的人的話說,十八樓章董身邊的人個個戴眼鏡,十七樓副總的小兵走路像是衝鋒。

  沈居安就是這樣一個充滿了矛盾的人,據說他出生貧寒,沒有任何背景,僅靠一副好皮相娶得章家公主,一躍成為東床駙馬。可這個靠女人起家的男人在非議中一路高升,背後閒言碎語的人不少,但當面能找到理由撼動他的人卻一個也沒有。永凱的男人,誰都在心裡鄙薄過沈居安,可誰都想成為沈居安——當然,也沒有人可以代替沈居安,他坐擁如花美眷,卻平均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以上;他平時連對待大廈清潔工都彬彬有禮,笑容令人如沐春風,裁減冗員、打擊商場競爭對手卻著名的「心狠手辣」;他從不否認自己靠一場婚姻謀得了如今的名利,卻能讓永凱的投資增長額在短短三年內翻了一番……

  到了最後,所有的人能夠挑剔他的最後武器也只剩下他「攀龍附鳳」的婚姻,可他的婚姻偏偏是幸福的,在任何人眼裡,他和章家大小姐都是神仙眷侶一般的恩愛夫妻。他身邊的員工,往往是整個永凱最能幹的、熬夜最多的、老得最快的、升得最早的。向遠雖然只是二級助理中的一個,不過她欣賞沈居安的辦事方式,也很適應這樣緊鑼密鼓的工作節奏,在永凱的日子後來竟成了她記憶中最愜意的工作生涯。

  章粵和向遠的友情莫名其妙地持續著。向遠雖然人前都是一副笑臉,但其實並不是個容易與人相熟的人,何況是和跟她出身背景、性格愛好大相徑庭的章粵?但是跟章粵打交道的時候,章粵很容易讓人忘記她是永凱的千金、向遠的老闆的夫人。她就是她,「左岸」的老闆娘,交際如雲,可偏跟還是小兵一個的向遠做了朋友。

  向遠跟章粵熟悉之後,不得不成為「左岸」的常客,按章粵的話說,她爸爸和丈夫的事業都比不上她的「左岸」有意義。

  向遠在「左岸」見過沈居安好幾次,有時他是來接妻子,有時是帶客戶來捧場。他在這裡見到向遠,並不擺領導的架子,笑著跟她打招呼,完全就像她不是他的員工,而是他妻子的朋友,倒是向遠自動跟他保持距離,甚少主動套近乎。回到公司,各司其職,絕口不談私事。章粵從來不問,向遠也不怎麼提章粵的夫君工作中的細節,這大概也是厭惡拉扯裙帶關係的沈居安並不排斥向遠的原因。

  沈居安在的時候,鳳凰一般的章粵就像只小麻雀一樣圍繞在他身邊,歡快地唧唧喳喳,他總是溫柔寵溺地看著他的嬌妻。畫一般的一對璧人,天造地設,誰都稱羨,可是,向遠敢打賭沈居安不知道章粵酗酒,至少不知道她酗酒程度之嚴重。

  向遠去「左岸」,大多數時間是在章粵留給自己和熟人的貴賓包廂裡。人少的時候,章粵就開始一杯杯地喝,五十多度的烈酒,飲涼白開一樣。向遠不喝酒,也不喝飲料,通常只是一杯水,跟章粵各喝各的,偶爾碰杯,互不妨礙。經常和章粵在一起的還有她的表弟程錚,不過按照章粵的說法,以前程錚沒結婚的時候跟他喝酒才叫一個爽快,後來他家裡有了人,收斂得像「居家婦男」一樣,不到十點就頻頻看表,還不如跟向遠用白開水碰杯有意思。

  向遠不是沒有勸過章粵,喝酒傷身,少喝點。章粵總是笑著問:「不喝幹什麼?」就連程錚也對向遠說:「能勸得住的話我早勸了,章粵不糊塗,她高興,就由她去吧。」

  有時章粵喝得爛醉,如果向遠次日休假,章粵就會央求向遠送她回去。向遠在大學時考的駕照,如今才派上用場。章粵婚後單獨和沈居安同住,自家的樓盤,當然挑最好的地段、最好的一棟。然而不管怎麼醉,章粵都會挨到早晨才肯回家,沈居安很早就開車出門,他想必很少見到妻子的醉容。

  章粵的酒醒得快,獨自在家昏睡半日,清醒後又是一個玉人。她告訴向遠,因為彼此的作息時間不同,害怕互相打擾,她和沈居安分別睡在不同的房間,彼此有時間、有興致才「約」在一起。章粵自己打趣自己,說一輩子都在約會,到老都新鮮。

  「人人都說我最幸福,向遠,你為什麼不問我幸不幸福?」章粵說。

  向遠冷眼看她,「好吧,你幸不幸福?」

  章粵點頭,「我很幸福。」

  章粵說:「身為女人,我有權利放縱自己感情用事,遠離理性,遠離規則。」所以她把自己的店起名叫「左岸」。

  向遠嗤之以鼻,「你當然可以理所當然地住在」左岸「,可普通人工作一天甚至幾天,累得像條狗,掙來的錢未必買得了你這裡的一杯酒,拿什麼本錢感情用事?你放眼望過去,大多數人還是在你對岸忙活。」

  她說的大多數人也包括自己,工作之後,她就像這個城市所有的上班族,早出晚歸,為了三餐忙忙碌碌。幸而永凱待遇頗豐,向遠除了供自己日常開支和向遙的學費生活所需,還可以在公司附近租個小小的單間,房間蝸牛殼一般,但尚可棲身。早年購買的幾支股票到現在翻了幾番,找個合適一點的時機拋出去,再奮鬥一兩年,買下這樣的一個蝸居也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夢想。向遠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她知道自己一定能在這個城市找到一席之地,甚至比想像的更好。

  她還是不時地給葉叔叔和葉太太打電話,相互慰問近況,可葉家還是踏足得少了,偶爾也去吃頓飯,葉太太還是那麼深居簡出,見了向遠,卻總說寂寞。葉騫澤進入江源後,葉秉林肩上的擔子似乎並未減輕,忙碌依舊,可年紀畢竟擺在那裡,同樣的工作強度,他應付起來比以前要吃力得多。向遠也見過葉騫澤一兩次,簡單地打聲招呼,說些浮於表面的問候,她感覺得到騫澤微弱的失落。距離真是一種微妙的東西,他回國後,她和他人離得近了,心卻遠了。

  其實向遠對葉騫澤沒有怨懟,他們的疏遠也許並不是他的問題,他還是跟以前一樣,真心地想把她當作朋友——也許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只是她自己醒了。每離他近一些,向遠就會發現自己的克制力並沒有想像中的可靠,她理解他,可是看見他,心裡還是會難受,她不願意自虐。

  聽葉昀說,葉靈的病情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但是要像正常人那樣上學、工作是不太可能了。大多數時候,她都在自己的房間裡想著自己才懂的心事,即使不發病,也經常一整天一動不動。葉太太、楊阿姨和葉家請來的一個專職看護都日夜守著她,醫生也定期到家裡來給她做檢查,她的病沒有惡化,但也看不到痊癒的希望。

  第十五章 田螺少男葉昀

  向遙苦澀地笑了一聲,「是嗎?可是你們看上去更像一家人。」

  葉昀還是葉家和向遠關係最密切的一個人,他放了學後經常自己坐公車到向遠的住處來找她,每次都有充分的理由,有時是送來葉太太新烤出來的一盒餅乾,有時是問一道簡單的代數題,有時是和同學在附近的場地打完球順便來看她。來了必定蹭頓飯,向遠不煮,他就自己做。遇上向遠臨時有事出去,他也不急著走,繼續在她房間裡上網,回去的時候給她帶上門。來的次數多了,房東也認識這個穿高中校服的男孩子是向遠的弟弟,有時向遠不在,房東也會主動給葉昀開門。最讓向遠驚訝的是有一次她加完班回家,竟然看到葉昀在她對門那個眼高於頂的外企熟女家裡看電視。

  自從向遙的那一番話之後,向遠對葉昀其實一度心懷芥蒂,不是沒有過恨意,可說到底,恨也無濟於事,向迤死得太早,向遠努力回想,一路走來,葉昀陪伴在身邊的記憶已遠多於她那早夭的弟弟。原來再至親的人也是一樣,人死如燈滅,活著的人都貪戀觸手可及的親切和溫暖。也不是她忘了阿迤,而是比起阿迤留給她的慘痛,她更願意記得葉昀笑起來的樣子。有時向遠這麼對自己說,如果葉昀當年真的做錯了事,那就把代替阿迤當作是對他的懲罰。

  有一次,向遠出門忘記帶鑰匙,恰逢房東外出旅遊,大冷天的,她瑟縮在家門外,不得其入,最後只好請鎖匠撬了門鎖,這才解決了問題。她想起章粵的一句話:「你知道單身女人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嗎?NO,NO……不是男人,而是門鑰匙。」於是重換新鎖的時候,除了交還房東一把外,向遠也給了葉昀一把,以備不時之需。

  有了鑰匙之後,葉昀猶如得到了許可證,來得更勤了。向遠說過他不止一次,「你放了學不回家,幹嗎老在我這兒晃?你爸和阿姨也不說說你。」葉昀就眨巴著眼睛說:「阿姨和爸爸都讓我常來看你。家裡太靜,心裡憋得慌,還不如在你這兒寫作業舒服。再說,我還可以給你幹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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