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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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昀不知怎麼的,似乎又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向遠姐,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沖我發火,發完了心裡就舒服了,沒有關係。」 她忽然有些害怕他那點小小的振奮,無意識間手抓住了扶梯盡頭那光滑的大理石球,觸感透心的沁涼。她想沖著這個男孩吼:「你為什麼要這樣在我面前委曲求全,不就是因為你的過失嗎?不就是因為你和向遙一樣,變相地害死了向迤嗎?」 當然,她不會那麼問,這裡是葉家,她不想驚動任何人,也不願意自己的情緒失控,更重要的是,就算她得到了一個答案,那有意義嗎?即使他說「是」,她的心裡就會好過一點?沒有什麼可以讓向迤活過來了,沒有。即使葉昀願意拿命來抵,她的阿迤,已經死在幾年前的那個秋天,儘管她多麼不願意承認,然而,一切都是命,是向迤的命,她和他姐弟的福分就只有那幾年,現在活著的、貼心的人是葉昀。她何必去管他對她的好是出於贖罪還是習慣?也許他自己根本就沒有答案,活得太明白並不會讓日子變得更輕鬆。這些年,在對向迤溺水的細節並不知情的情況下,她和葉昀不是也有過親姐弟一般的歲月嗎? 向遠匆匆離開葉家,甚至沒有向葉秉林夫婦打聲招呼,任憑葉昀追出去很遠,也沒有答理。也許下一次見面,也許下下次見面,她就會心無芥蒂地朝他微笑,然而現在還不可以,她需要時間,哪怕只是一點點時間。 第十四章〖3〗「左岸」老闆娘 章粵說:「身為女人,我有權利放縱自己感情用事,遠離理性,遠離規則。」所以她把自己的店起名叫「左岸」。 從決定自謀出路那天開始,向遠便正式開始了找工作的歷程。她投簡歷的第一個地方是永凱集團——這個以競爭殘酷而著名的地方。如果說江源是一個成功的地方企業,那麼永凱就是一方巨擘,它的擁有者章氏數代豪商,在新中國成立之後與政府關係密切,十年浩劫中雖然蒙難不少,但八十年代初以房地產重新起家。時至今日,企業已拓展成集房地產開發、生化、電子業為一身的上市集團公司、全省著名的納稅大戶,永凱的現任掌門人章晉萌也同為全國人大代表和省商會執牛耳者。 永凱大廈第十七層的會客廳,錯落有致地坐了好幾十號人。在人口密度如此高,而又沒有任何強制約束的情況下,這是向遠印象中安靜程度僅次於圖書館的地方。在來到永凱年度招聘會的第二次面試現場之前,向遠經歷了初試時年末搶購一般的擁擠,還有設在星級酒店的初試現場那人頭攢動的場面,覺得自己今天得以坐在這裡,不管最後被錄取與否,都算長了見識。 會客廳裡安靜得詭異,唯有紙頁翻動的細碎響聲,還有人事部前臺小姐甜美的嗓音:「下一位,×××。」那些進出小會客室的腳步或沉重或輕鬆,有些人三分鐘不到就去而複返,有些人在裡邊一待就是一刻鐘,出來的時候嘴角有隱約的得意之色。大概能夠倖存到這一步的都是個或大或小的精英。向遠想:莫非精英都是遺世獨立的,否則她身邊的這些衣冠楚楚的人為何一個個正襟危坐、眼神淡漠、面容矜持?明明等待是如此枯燥而漫長,竟然沒有人互相交談討論,個個不是專注地看著手裡的材料,就是獨自做思考狀。向遠自知走出校門時她雖算得上履歷輝煌,但坐在這「海龜」紮堆、才俊雲集的地方著實不起眼,但她不認為這個時候緊張對待會對面試有任何幫助,可又無其他事可幹,只得隨手翻開永凱的宣傳內刊,直到感覺自己身邊的空位被人填補了。 向遠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剛坐在她身邊的人,眼睛來不及防備,被晃得一花。怪不得她少見多怪,在主色調非黑即白的面試現場,忽然多了這麼一個人,就像肅殺的水墨畫被潑上了一小片朱砂。 身邊的這個女子一身鮮豔至極的橙色衣裙,烏眉紅唇,面容明媚。向遠不知道這個女子是什麼時候進入會客廳的,至少起初她沒有見到。這樣醒目的長相和打扮,走在美女雲集的商業購物區或者夜店,都應該是受人矚目的,可是出現在這個地方,未免有幾分奇怪。 「嗨。」橙色美女與向遠視線相觸,大大方方地打了個招呼。向遠眼睛的餘光已經看到周圍不少人故做不經意地朝她們這邊張望。 她確定了一下對方打招呼的對象是她自己而不是別人,這才笑了笑,不與陌生人交惡是她處世的準則之一。 對方也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展顏之下,更顯明眸皓齒。要是這身橙色打扮出現在別人身上,向遠大概會覺得像極了一瓶會走路的「鮮橙多」,可眼前這女子卻讓她感到無比妥帖,這也許是因為這身打扮的人皮膚白皙、眉目清朗的緣故,至少絕不招人討厭。 「好安靜啊,太靜了,像追悼會。」美女壓低了聲音對向遠說。 向遠心有戚戚焉,笑著點頭。 美女得到了回應,繼而又朝她湊近了一些,認真地說:「你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像陸明君。」 向遠其實並不知道陸明君是誰,也不知道對方這句話是褒是貶,於是順口也給了對方一句:「多謝,你不笑的時候像英格麗·褒曼。」 「英格麗·褒曼?」美女頓時笑得天花亂墜,「有意思有意思,我就知道這裡的人裡你最有意思,你穿得都比他們有個性得多。」 向遠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萬能的白襯衣,明智地選擇對她的評價不做回答。那女子好像這才發現自己套近乎有些突兀,於是笑著自我介紹:「你好,我叫章粵。」 後來有一次,向遠問章粵:「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天,你為什麼穿一身那麼奇怪的顏色?」 章粵回答:「我那天出現在永凱之前,已經有一個半月沒有在白天外出行動,所以想挑個陽光一點的顏色。我還以為我穿得很好看。」 她也回問過向遠:「那天面試的時候,四周靜得要命,誰都不吭聲,你為什麼要跟我說話?」 向遠說:「通常像你這種打扮出現在公司裡的,不是老闆的女兒就是領導的小蜜,這兩種人我都不想得罪。」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當時相鄰而坐的向遠和章粵並不知道後來會成為朋友,她們打過招呼後,相互自我介紹,話題依舊少得可憐。 章粵百無聊賴,低聲問向遠:「這裡坐著那麼多男人,你覺得哪個最有型?」 向遠環視會客廳一周,最後用手朝面前的宣傳冊首頁一指,那裡是永凱的大老闆章晉萌在辦公室內的工作照。其實當時向遠並無百分百的把握確定章粵就是章晉萌的女兒,她指著章晉萌的照片回答章粵的問題沒有討好之意。本來,章晉萌年過半百,但面容、身材保養得當,看上去甚至要比跟他年紀相仿的葉秉林年輕十歲。他面目端正,眼神從容,想必年輕的時候迷倒過不少女子,即使作為知名的成功商人,眉宇神色間也並無銳氣和疲於奔忙之色,濃重的書卷氣使得他看上去更像一個文化人。當然,向遠認為的「有型」更多地是出於對傳說中章晉萌眼光精准、善於抓住政策契機、投資鮮少失利的推崇。 章粵當下拍了拍向遠的腿,「眼光不錯,你指的這個人到現在都還是個風流倜儻的老帥哥,不過他不算,我是問在場的男人。」 這個問題向遠並不太感興趣,不過枯坐著也是坐著,她配合地再次向四處看了看,然後虛指了一下小會客廳的落地玻璃窗那頭,端坐在主面試官位置上的年輕男人。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看過去,用「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來形容他似乎也並不過分。 「誰?」章粵好奇地挑高了眉。 「那個豔屍。」 章粵撲哧一笑,是她對向遠說這裡像開追悼會,那麼人人必須瞻仰的面試官自然就像是追悼會上那個唯一的主角——屍體。 不知道是心靈感應還是什麼,「豔屍」似乎意識到外面有人對他不尋常的關注,透過玻璃朝她們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抿嘴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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