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二六


  「做了員警就可以保護你不受壞人的傷害。」

  向遠沒想到自己還能笑得出來,他還不懂,最容易傷人的有兩種人,一種是自己,一種偏偏是善良人。

  「今天你們家已經有一個要去做光榮的人民教師,你又說要做員警,非把你爸氣死不可。」

  「不會的,我爸不會打我,他會由著我去的。我不是大哥,他對我沒期望。向遠姐,你要是困的話就繼續睡,我坐在這兒陪你。」

  結果向遠沒有睡著,葉昀卻趴在床沿昏昏入夢。她撥了撥他的頭髮,隨著年歲的增長,這張臉跟他哥哥越來越神似,只是更漂亮,少了優柔,多了純真。她還記得他小的時候,在冬天最冷的一個晚上染了風寒,一整晚都在「打擺子」,蓋了三床被子還冷得直打抖,鄒家嬸嬸急得差點掉淚。聽說狗肉可以驅寒,向遠忍痛殺了她家那條垂死的老黃狗,葉昀稀裡糊塗地吃了,半夜發了汗,第二天清醒過來聽說這件事,幹嘔不止,嘔完了眼淚也沒有斷。

  他一直是個重情的孩子,待她也是一心一意的好,可是,有些事情從來由不得她選擇。向遠有時甚至要反復提醒自己,別讓葉昀對自己太依賴,別對他輕易許諾,因為很多話,只有聽的人才會記得。

  向遠因為腰傷,在醫院的病床上整整躺了四天。葉秉林對醫生有交代,給她用最好的藥,最好的照顧。可是,傷筋動骨一百天,她雖然在四日之後已經勉強可以下地行走,但是要徹底好轉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向遠是個閒不住的人,在病床上消磨四天對於她來說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雖然並沒有什麼火燒眉毛的事等著她去做,可她就是不習慣躺在床上等著人伺候。

  葉昀陪了她兩天,在她的勸說下回學校上課了,只有晚上放學後才會出現。向遠明白他的好心,他怕她悶,不停地說一些新鮮有趣的事情逗她開心。看得出他的笑話都是白天看書,現學現賣的,有時候說了上半段就忘了下半段,但這並不妨礙向遠笑得前俯後仰。可是,當葉昀離開,她的身邊恢復了冷清,她才感到徹底松了口氣。她只想一個人待著,不想說話,也不想哭不想笑,不需要人安慰,不需要人同情,甚至不需要人陪伴——即使那個人是小葉昀。

  第四天,向遠終於扶著腰下了床,一個人沿著醫院的長廊慢慢地走。她最討厭白色,一片茫茫的白,好像看不到邊際,這很容易讓她想起一個慣常做的夢,全然的白色中一個女人孤零零的背影,不可怕,卻總讓她在夢中喘不過氣來。

  她推開一扇門,果然看見了閉目躺在床上的葉靈和床邊低頭不知在想什麼的葉騫澤。葉叔叔還是沒將葉靈轉到精神科的病房。

  葉靈陷在白色床單裡的身子小小的,臉色白得和整個醫院的背景渾然一體,即使陷入無意識中,她的手仍然牢牢抓緊葉騫澤放在床沿的手腕。

  葉騫澤察覺到動靜,微微抬起頭來,看著向遠,沒有驚訝,也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步步走近床前。幾天沒見,他的眼眶都陷進去不少,下巴上有了青青的胡楂。向遠還注意到,他被葉靈抓住的手腕上全是斑駁的抓痕和指甲掐出的半月形淤傷,可以想像守在這樣一個瘋魔的病人床前,是怎樣的身心俱疲。可是這不是他自找的嗎?大多數人的傷心和苦痛都是自找的,像她自己,像他,像葉靈,有什麼值得同情的?向遠站在葉騫澤的身旁,俯視他的傷口,下定決心讓自己不再痛苦,可他要什麼時候才能解脫?

  沉默持續了很久,房間裡只有葉靈悠長而有規律的呼吸聲。她睡著了,而且是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也許這是藥物的功效。

  「向遠。」葉騫澤輕輕吐出這兩個字,而向遠幾乎辨認不出這略帶粗嘎的聲音是出自他的嘴。他緩慢地垂下頭去,向遠與他離得很近,這一低頭,他的額頭幾乎就蹭到了她的手臂。她的手縮了縮,但沒有挪開,於是感覺到他的頭慢慢地靠在了她的手上。

  「向遠,你那麼聰明,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向遠略張了張嘴,然後無聲地笑了,他問她該怎麼辦?他竟然問她該怎麼辦!這個男人,他究竟是太過殘忍,還是太過天真?然而她沒有辦法憤怒,因為她知道,他是真的把她當作一個知心好友,他累了,於是沒有辦法在這個好友面前掩飾他的彷徨。

  向遠不知道為什麼葉騫澤明明不是對葉靈無心,卻一再地抗拒,最後鬧得這樣的收場。她甚至不想知道那個答案,那是他們的事情。她可以用四天的時間說服自己,即使再愛葉騫澤,也不能繼續在一段沒有希望的感情上虛擲,卻沒有辦法偉大到為他們的感情指點迷津。她心甘情願放棄,是為了保全自己的一顆心,而不是為了成全。即使退一萬步,真正站在一個好友的立場,她也堅定地認為葉靈並非良偶。

  向遠冷笑一聲,說:「你問我該怎麼辦?如果我說,讓你別再陪她瘋下去,你肯聽嗎?」

  「她是我妹妹!」葉騫澤有些震驚地看著向遠。

  「你比我更清楚你們不是什麼兄妹,少自欺欺人行嗎?再這樣下去,她遲早會拖死你!」

  向遠抬高了語調,看著葉騫澤擔心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葉靈。他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而是擔心她的話驚醒了葉靈。

  這個發現讓向遠忽然心灰意冷,覺得剛才自己的激動如此無謂。她想,她總在做無謂的事,就像葉靈當初在野鴨潭一心求死,她眼巴巴地去救她幹什麼?對於有心沉溺的人來說,你拉他一把,不見得是幫他。

  她退後了一步,又一步,「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過,騫澤,好自為之。」

  她打開房門,不期然看到葉秉林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不知道已經來了多久。

  「葉叔叔?」

  葉秉林好像這才回過神來,流露出一臉的著急,「向遠,我正找你呢,是這樣,老家那邊你李二叔給你打了電話,在學校找不到人就打給我了,說是向遙在學校……有點事,讓你儘量趕回去一趟。我跟他說了,你腰傷得不輕,現在回去是不可能的,最好你給李二叔打個電話,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向遠給李二叔打了電話,結果還是沒能按葉叔叔說的沉住氣,什麼事都等腰好了再說。受傷後的第九天,當她終於可以大致行動自如之後,她沒有聽葉叔叔夫婦的勸阻,登上了返鄉的火車。

  葉昀吵著要跟她同去,被她狠狠斥責了一頓。她說:「學生就應該以學業為重,你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跟著我去幹什麼?」騫澤原本給她訂了機票,她也讓退了,只要沒有大動作,她的腰就沒有問題。

  第十三章 向遙痛嗎

  「……世界上沒有什麼感同身受。你覺得自己的心肝都被撕得血淋淋的,腸子都被鉸斷了,其實別人一丁點都體會不到……」

  回到李村已經是第二天晚上,李二叔夫婦聽說了向遠腰不好,特意到村口去接她,向遠謝了又謝。這些年,雖然在錢方面她沒有少過向遙的,但也多虧了李二叔夫婦對向遙的照顧。

  其實在過去幾年,向遠基本上每個寒暑假都回家陪向遙住一段時間,不過向遙對她千里迢迢地趕回來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不是怪聲怪氣地說「大忙人回家看我,真是受寵若驚」,就是說「你是怕我趁你不在,把這老房子燒了還是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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