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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坐在開往平武的車上,蘇揚呆呆的,腦子裡迴響的就是安欣告訴她的這句話。

  對這件事,蘇揚沒有思想準備。但她在第一時間就已清楚:此事萬萬不能讓李昂知道。他若知道,定會讓她即刻離開四川,去往美國。她若不從,他情急之下必然回國來找。懷孕之事只能先瞞著李昂,一切要等找到祉明再說。無論是死是活,總要再見上一面,才能甘心。想到這裡,她幾乎又要落淚。

  傍晚前,她們終於抵達平武。小城幾乎已被夷為平地,到處是斷壁殘垣。房屋廢墟堆積如山,猶如一座座廢棄工地。整個小城灰暗、破落、貧乏,喪失一切活力。

  蘇揚悲不自勝,她多次想像過祉明與安欣的生活,但沒有想到過這樣的場面。

  「你們……就一直在這裡工作?」蘇揚問。

  「是。」安欣一面答,一面怔怔地出神,陷入某種回憶。

  「你們做動物研究?」

  「嗯……事實上,我們在這邊,主要工作是對林區的野生動物分佈進行調研。」

  蘇揚又想到了什麼,頓了一頓,問道:「可是,地震發生的時候,祉明為何在一所小學上課?那時你又在哪裡?」

  這個問題讓安欣沉默了。蘇揚轉過頭來看她,只見她一聲不響,淚水已流了滿面。

  怎麼了?蘇揚有些害怕地看著安欣。究竟發生了什麼?

  安欣還是沉默著,只顧流淚。過了許久,她才開口:「地震發生的時候,我在成都。」

  祉明從北京回到四川後,一直陪同安欣在各地林區進行野生動物調研。地震發生前兩周,他們抵達平武縣林場。他們當時的工作是研究此地的野生動物分佈狀況,並拍攝照片。

  到達的第二天,他們遇到了暴雨。第三天雨停了,路況並不理想,安欣卻仍希望維持工作進度。他們上山,山勢陡峭,夜雨過後格外濕滑。他們在山坡艱難跋涉,安欣想要拍鳥。這裡的鳥類品種繁多。在登山和拍攝過程中,安欣發現了某種鳥的很不常見的亞種。驚奇之下,她隨手抓住身邊樹上的藤條,就探身去拍攝。然而藤條卻突然松脫,樹枝斷裂。安欣的身體失去平衡,摔倒後沿著陡坡迅速下滑。情急之中,她嘗試用手指插入泥土減慢下滑速度,但毫無效果。情況失去了控制,她下滑二十多米後,摔在崖壁下的石灘上。

  安欣受傷,雖性命無憂,但也不容樂觀。祉明找來林場職工,一起將安欣送到縣城醫院。安欣頭部有幾處創口,需要縫針,全身多處關節受傷。她在兩天后被送往成都治療 。

  祉明本要隨安欣前往成都,安欣卻不要祉明陪伴,寧願他留在平武。安欣答應了一所山村小學的校長每週給孩子們作三次關於地理和野生動物的知識講座。那裡師資缺乏,她若不去,講座就要取消。安欣希望祉明能代替她去給孩子們講課。他熟悉她的工作,講義也都備好,況且她知道祉明的講座只會比她的更精彩。祉明答應了安欣。

  蘇揚終於明白,連日來安欣眼中那隱隱的克制、壓抑與痛苦是怎麼回事,是她在自責,是她懷著深深的負罪感。若祉明隨她同往成都,便不會有事。是她堅持要祉明留在平武的,是她讓他留在了最危險的地方,是她造成了他的不幸。

  蘇揚心中不禁難受。可安欣又有什麼錯?誰能預知未來?命運多舛,誰能躲開?若是追溯,每一個果,都有一個因。追根溯源,沒有盡頭。

  大地震發生,平武是受災最重的地區之一。山村小學房屋簡陋,在地震中全部坍塌。祉明在事發時照顧幾十名孩子逃離,那個班級的孩子全部倖存,他卻被壓在廢墟之下。

  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當時若不是祉明在場,或許就會有孩子遇難。祉明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孩子們的生命。

  也許這就是命運交給他的最後使命。

  安欣和蘇揚抵達山村小學時,現場已被清理了大半。搜救工作早已結束,挖掘機和翻斗車正在隆隆作業。

  蘇揚看到如此場面,整個人驟然呆住,心中的絕望如大海呼嘯,幾欲將人吞沒。而表面上她卻是平靜的。悲痛太過劇烈,反而無法表達。她整個人猶如靈魂出竅,失去思考能力。

  這些天來,她已看過太多的廢墟,看過太多類似的場景,而這裡卻是不一樣的。只因她的祉明,這世上她最愛的人,或許就在這廢墟之下。那溫暖而充滿活力的血肉之軀,怎能敗給這些冰冷死寂的磚塊水泥?

  「不!這太不公平了!太殘忍了!」她終是無法克制地大聲哭喊起來:「鄭祉明!你在哪裡?你出來!」

  這喊聲蒼涼悲壯,甚至帶有憤怒。現場作業人員都停下來看她,安欣也上來拉住她,試圖安慰和勸阻,但沒有用。蘇揚掙開安欣,一邊踩上廢墟,一邊哭喊:「鄭祉明!你在哪裡?我來了!你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啊!」蘇揚的喊叫與慟哭讓所有人震驚。一個工作人員對她喊:「別過來了,危險。」但蘇揚不聽勸,竟失去理智一般擋在翻斗車前,一面揮手一面喊著:「停下,停下!」

  翻斗車被迫停下。蘇揚俯下身,用手一塊一塊地去搬動那些碎石碎瓦,「祉明,你在哪裡?我來了啊。你別離開我。求你了,別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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