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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然而,正是這樣一種滿不在乎、不思悔改的姿態,讓家人漸漸對她灰了心,打罵無益,話說多了,也懶得再說,橫豎她就是這樣了,最好是眼不見為淨。於是司徒玦在這個生她養她二十幾年的家裡,忽然變成了一個相當尷尬的存在,好在她也非常配合,不去惹人嫌,盡可能不出現在家人的視線範圍內,不得不在場的時候話能省則省,她已經許久沒有像今天這樣主動摻和到他們的話題裡去了。

  「你別瞎說。」薛少萍怕她一個不慎又挑起事端,忙丟個眼色讓她住嘴.

  司徒玦卻顯得很不識時務,掃了一眼姚起雲,似笑非笑地說道:「是不是瞎說大家心裡有數,上次不也提起過嗎?其實那女的大家都認識。」

  姚起雲的臉微微變了顏色,嘴唇緊抿著。他不知道司徒玦為什麼要在她父母前面抖出他們以前的事,不過她的愛憎一向強烈而分明,愛的時候願意為他苦苦地瞞,如今她恨他,自然也是什麼都做得出。

  司徒玦沒有吊人胃口,很快就為大家揭開了謎底。

  「你和譚少城又不是見不得光,何必遮遮掩掩小家子氣?」

  這下讓司徒久安夫婦都震驚了。

  「真有這回事,起雲?」

  姚起雲看上去似乎有些招架不及的錯愕,不過年輕人面皮薄,他又是內斂的性子,被司徒玦這麼沒心沒肺地一點破,難堪也是情理之中。薛少萍見他怔了怔,並沒有反駁之意,心中也明白了幾分。

  「這我倒是沒想到,唉,也難怪……不過那姓譚的女孩子……是我們家理虧,你其實不必瞞著。」

  司徒久安就比妻子直接多了,他沉吟片刻,對姚起雲說道:「我看那女孩兒不錯,踏實,大度,難得的是有骨氣,是個好女孩。起雲啊,你阿姨說得對,你也大了,這事不必瞞著,有時間可以讓她到家裡來吃頓飯。」

  姚起雲還沒回答,司徒玦卻笑了,「帶回家是當然的,不過此家非彼家。就算是未來的兒媳婦見公婆,那也得先去拜會正主兒。不信你們問他,姚起雲,你不是過一陣就要帶著你的『好女孩』回老家一趟嗎?」

  姚起雲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司徒玦怎麼知道這件事?

  其實認識了那麼久,姚起雲對譚少城從未生過綺念,直到那一天,他把譚少城從司徒家送回學校,道別時,他說了句謝謝,沒想到始終表現得堅強、大度的少城卻掉下淚來。她說,她害怕別人的感激和道歉,寧願自己才是說「對不起」的那個人,因為得到了的人才說「對不起」,被感激和道歉的人卻總在失去。

  姚起雲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可憐的女孩子,當她哭倦了,把頭靠在他肩膀上的時候;強烈的潛意識在提醒他,這樣是不對的。然而,正是在這樣看似抗拒的撫慰下,也許正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和她之間才多了一種微妙的默契。

  不過,即使和譚少城走得越來越近,姚起雲也很少把她邀請到家裡來,原因她自是明白的,也很體諒。

  今天上午兩人逛了書市之後一起吃飯,他中途有事,埋單離開的時候太匆忙,連錢包裡抽掉了張銀行卡都沒留意。結果是拾金不昧的店員把卡交給了譚少城,譚少城又怕他著急,便自己跑了一趟,把卡給他送回了家。

  那時姚起雲還在機場,頂替臨時請假的司機去接出差返家的薛少萍。家裡只有姑姑在,譚少城便把那張卡交到了姚姑姑手裡。姚姑姑對譚少城有著顯而易見的好感,那種好感甚至超過了對待一個隻有數面之緣的陌生人應有的程度。除了譚少城的性格和脾性給她留下了好印象,連姚起雲都不得不承認,或許裡面還摻雜了姑姑對司徒玦排斥的因素。在姑姑看來,世間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會比司徒玦跟姚起雲在一起更為適合,她一度都死了心,以為自己的侄子這輩子都要著魔下去,誰知這時他身邊多了一個不知道比司徒玦好多少倍的譚少城,她自然是樂見其成。

  接下那張銀行卡之後,姚姑姑滿心歡喜地拉著譚少城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還主動提起再過不久就是起雲生父的忌日,他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回老家一趟的。姚姑姑說,如果不嫌棄,譚少城可以跟他們姑侄倆一起回趟鄉下,就當去散散心也好。

  事後,少城回到宿舍打電話對姚起雲說:「你姑姑是個熱心腸的好人,有這樣關心自己的長輩真好。她一個勁兒地說讓我有時間一定要去,其實時間我倒是有的,也想看看你出生長大的地方,但……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

  平心而論,譚少城並不在姚起雲回鄉的計畫中,他總覺得太快了,再則也沒有那個必要,心中暗自怨姑姑的多事。可少城若有若無的期待讓他一時間也不好說出拒絕的話,只能含糊應對,說到時再看有沒有時間吧。這件事他自己心中都沒有確切的打算,這會兒突然從司徒玦嘴裡說出來,又是那樣的口吻,也難怪會讓他措手不及。

  姚起雲也沒想過瞞著司徒玦,她該知道,也早晚會知道。然而,就算司徒玦烈性的脾氣爆發,他多少還能感到些許了斷的快意,可她信口而來的譏誚,一覽無餘的輕視,卻讓他仿佛又成了當年那個剛從鄉下來的孩子,看著雪白的牆壁,搜集別人的顏色,藏起滿是泥垢的手指甲。

  老家對於他而言,除了兒時窘迫的記憶和生父的墳墓,再沒有多餘的意義,姚起雲把這突如其來的心慌意亂,歸結為對司徒久安夫婦的感受的顧忌。想是也體會到了那種尷尬,薛少萍仿佛沒聽到似的繼續吃飯,司徒久安卻放下筷子對司徒玦斥道:「有你什麼事?」

  司徒玦自我解嘲地乾笑兩聲,「你們早該讓我知道,如今我在這個家沒有說話的資格,根本沒有什麼事輪得到我插嘴,那我也就不討嫌了,大家也就不用覺得沒趣了。」

  她這樣把自己踩到了腳底下,司徒久安反而不好再訓斥下去,拿起筷子。竟也覺得一陣悲從心來。薛少萍鼻子一酸,低頭給女兒夾了塊魚肉,「吃飯吧。」

  司徒玦點頭,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司徒玦回房之前,媽媽忽然說家裡缺些日用品,讓姚姑姑放下手裡的活去附近的超市跑一趟。不情不願的姚姑姑剛出門不久,樓上的司徒玦就聽到姚起雲的房門被敲響,過了十幾分鐘,媽媽把正在看報紙的爸爸叫上了樓。

  畢竟是母女,薛少萍心事重重的行徑自然瞞不了司徒玦,她知道媽媽應該是有話要和爸爸商量,而談話的內容想必是與她有關,雖然她還不知道是什麼事。

  她摘掉隨身聽的耳麥,聽著爸爸上樓來的腳步,隨即聽到關上房門的聲音。

  司徒玦等了好一會兒,確定那邊的談話應該基本切入主題了,便以最小的動靜走出自己的房間,悄然站在父母的房門外。

  隔著一扇門板,不難聽出裡邊的兩人確實在進行一場談話。司徒玦屏住呼吸.好讓聽覺更敏銳些。

  媽媽的聲音像是故意壓低了,在外頭嗡嗡地聽得不是很真切。

  「……再找個好人家……別人怎麼看……實在不容易,總得為她將來打算。」

  「你這是自私!」爸爸的聲音要大許多,「當初是誰千方百計防賊一樣就怕別人打你寶貝女兒的主意?現在虧你想得出來!」

  「死腦筋……跟現在怎麼一樣,那時我是防著他,我覺得他倆性格不合適。不過起雲確實是個好孩子,這點你沒有看錯。他來咱們家……一候,她覺得自己沒有輸。

  姚姑姑知她如今沒了底氣,整日冷嘲熱諷,還變本加厲地在她面前把姚起雲著譚少城回鄉下老家拜祭父母的事說了整整一個下午,她還是覺得自己沒有輸.可是,當他為報答司徒家的恩情,或者為了遲早屬於他的久安堂答應去娶

  一個他看不起的、聲名狼藉的女人時,她忽然覺得她旱就輸了,含著那口氣撐在原地只是自欺欺人。

  沒有所謂的水落石出,真相早已蓋棺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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