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紅塵(110)_樁樁

一一〇

　　她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有了失眠的習慣，莫名其妙地就會半夜驚醒。就如今晚，她又清醒地躺在床上。掙扎了許久，堯雨還是睡不著，乾脆開了燈起床。

　　夜是這樣寧靜，她打開窗戶，一股暖烘烘的空氣撲了進來，呼吸著，感覺比空調的冷氣清新。八月酷暑，淩晨一點多了，已經散了熱度。堯雨關了空調，拿出刻刀和一方青田石，端詳了會兒，用砂紙細細把印石磨平。

　　堯雨看了眼窗外的月亮，高原的朗月清晰浮現。那一夜也像今夜一樣，了無睡意。

　　她取出《書法篆刻辭典》，想找出「他鄉明月」四個篆字。隨手一翻，書頁自動翻到有折痕的一頁，堯雨想起從前佟思成送了一枚印給她後，她一直想學著刻他的名字送給他，就找了他的名字折了書頁，結果沒等到她動手做，他就走了。

　　堯雨歎了口氣，打開折了一角的書頁展平，驀然就瞧到這一頁上密密的「許」字。她一驚，打開另外兩張折了的書頁。心突突地跳動著，手指輕撫過書頁，摩擦帶來的觸感刺激得掌心隱隱地出汗。

　　她看著眼前的書頁懵了。

　　一層水汽擋住了視線，那三個字模糊起來。為什麼要讓她看到呢？為什麼要讓她現在看到呢？在她改變習慣的時候，在她一點一滴接納佟思成的時候。「許翊中」三個字夾著雷霆萬鈞的勁道，輕易擊穿了堯雨好不容易建起的一堵心牆。

　　恨意油然而生！堯雨跳起來抓起電話就想打過去。她想要罵他，他太……可惡！他總是這樣暗中設伏，讓她以為面前是無害的森林，結果不經意踏出一步就會觸動他設的機關。一副為你鍾情的耳環，和佟思成同樣出現，還有把這三頁印著佟思成名字的書頁直接換成他的。

　　腦子裡沖進了一股熱流，堯雨激動地想，她要打過去，她要罵他，她要……她按了一半號碼的手僵住了，佟思成的笑容、佟思成的深情、佟思成的用心讓堯雨的手指難以動彈分毫。小小的按鍵仿佛一按下，就會引爆足以炸毀一座城市的威力。

　　她還是忍不住打電話給許翊中……許翊中和杜蕾在一起……堯雨愣在房間裡，心還在激烈地跳動，腦袋還在嗡嗡作響。她悵然地想，怎麼能想到打電話給他呢？死死地握住手機，驀然一驚，她把手機扔在了床上。

　　堯雨趴在視窗，城市尚在酣睡中，偶爾有汽車飛馳而過，夜涼如水，心被風吹得麻木。她回到書桌旁坐好，一頁一頁慢慢展平了那三張書頁，一滴淚滑落，堯雨用手指拭去，找出想刻的四個字，認認真真地描字、拓印、動刀。

　　她沒有用木盒夾住印石，就直接抵在左手心裡，一刀一刀地刻下去，凝神屏氣全神貫注。刻一點吹吹石末兒，端詳會兒再下刀。

　　時間慢慢地過去，堯雨漸漸地沉浸其中，全神貫注。字慢慢地凸顯出來，她看了看，換了把刀，直直的一筆拉下刻邊框。拉得太急，刻刀一下子打滑戳在左手大拇指上，她痛得把刀一扔，就捂著手指吹著。

　　才一眨眼，眼睛就酸得沖出了淚，她吸了吸鼻子，對自己說是用眼過度的緣故。疼痛過去，拇指上露出了一點血痕，戳破了皮，她沒理會，拿起印石繼續。

　　鏟去最後一點多餘的石料，她長舒一口氣，終於完成了。拇指從凹凸不平的字上撫過，湧起一種成就感。

　　堯雨拿出印泥試章，小心地在白紙上印下鮮紅的一方印。橢圓形的隨形章，四個字填得滿滿的。她看了看，字描得不夠好，有些筆劃粗細刻得不夠勻稱，邊框有道很深的劃痕，但她還是滿意地笑了。

　　外面，夜色還濃，看看時間，已經是淩晨四點多了。

　　堯雨微笑著想：這樣混時間可真好。

　　佟思成照常給堯雨打電話，堯雨沒聽見。佟思成便買了早點按門鈴。

　　堯雨皺了皺眉沒有理會，然而門鈴聲一聲緊接一聲，她睜開蒙矓的眼睛，下床開門。佟思成緊閉著嘴，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昨晚幾點睡的？」

　　堯雨低下頭讓他進屋，沒吭聲。

　　「堯堯，說過很多次了，熬夜不好，怎麼就是不聽話呢？」

　　「思成，昨晚，昨晚我失眠了。」堯雨心裡發虛。

　　佟思成放下早點，伸手拉住她，語氣柔和起來，「怎麼不打電話給我？失眠又起來上網了？」

　　「嗯。」堯雨順口撒謊。

　　「手指怎麼了？」佟思成看到她大拇指上的那點破皮傷痕。

　　堯雨瞟了一眼，收回手，轉身往衛生間走去，「起來不小心弄傷的，沒事。」

　　「小心點嘛！」佟思成抱怨了一聲，拿了個包子邊吃邊走到書桌旁。桌上蒙了一層細灰，他用手指摸了摸，灰濛濛的石粉從指尖滑過，他似沾到什麼髒東西，迅速地縮回了手。眼睛已看到放在一旁的書法辭典，鮮美的包子就哽在了喉嚨口，他嗆咳了幾聲，方才平靜了呼吸。佟思成擦了擦嘴，下定了決心說：「堯堯，我媽說她想見見你，今晚還是明晚？」

　　堯雨正在刷牙，聽到佟思成的話愣了愣，嘴裡含糊地回答著：「刷牙，等會兒。」

　　她洗完臉放了熱水洗澡。她該怎麼回答他？這次她該怎麼回答他？堯雨仰起臉，讓熱水沖著。她從來都討厭曖昧，可現在她的態度卻曖昧不明。她算是和佟思成和好了吧，為什麼心會這般難過？

　　熱水沖在手上，帶著一點刺痛。佟思成上進、理智、對她很好。他單純地就對她好，他為她費盡心機，他找她找到西藏……堯雨閉上眼由熱水從臉上沖下，沖掉心底裡那股叫心酸的東西。

　　走出衛生間，佟思成接過毛巾給她擦著頭髮，又問了一遍：「我媽想見你，你看哪天合適？」

　　「今晚不行呢，慧安不是請我們了嗎？」堯雨記起慧安請客。

　　「明晚行嗎？」

　　堯雨轉過身看著佟思成，「我想先問過我爸媽的意見，你看行不？」

　　這是堯雨第一次表明態度，要徵求父母意見，佟思成露出笑容，「好。堯堯，你爸媽會反對嗎？」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