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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安欣第一次明確地正視了自己的感情:我愛夏天,依然愛著。

  愛夏天是一件讓人絕望的事。

  ……還在這所學校讀書那會兒,夏天跟安欣同班。夏天從鄉下來,昂藏七尺,卻鬱鬱寡歡,不易接近,滿腦門子都是打不完的官司一般,也不知道他整天憂患個什麼。可他以才氣奪人,有古怪的思想,寫極晦澀的詩,讓人費解並且盲目地敬佩。那時,安欣常想:若與夏天傾談,應該很棒。

  但那時的安欣也是稟性清高,輕易不把誰往眼裡放。當她偷偷地戀慕夏天時,一想到他傲視群芳的神態,心裡的芥蒂就化解不開。所以兩個人比著裝酷,安欣幾乎是故意不理夏天,只是看他整天一臉悲愴的模樣,一邊迷戀,一邊鄙夷。不過這絲毫不影響她依舊喜歡他的詩,凡能見到的,都要細細品味,並且上專業課似的做了不少摘錄,睡前伏在鋪上偷看,居然經常會有一種窺視夏天日記的詭秘心理。

  有段兒時間,安欣感到夏天正在她心中漸次遠去,她覺得他們應該是完全不同的人,各有所來,也各有所去。雖然依舊丟不下那種執迷,有關愛情的幻想卻澆到地上的鐵水一般默默冷卻著,眼看就要成了生鐵片子。

  後來突然發現夏天的詩易懂了,愛情,他寫著美麗的愛情,淒迷無奈。那些詩吻合了安欣潛藏著的感覺,牽情深切,夜裡把被角濕了又濕——那是少女般的情懷,現在是不會再有了。

  夏天跟他的愛人說:你何時踏雪而來,搖響我夢裡風鈴?

  於是那天,安欣的日記只此一句:你何時踏雪而來,搖響我夢裡風鈴?反反復複,寫滿一頁紙。第二天的一頁,卻只有兩個字:夏天。大大的。

  她嫉羨那個飄渺的女孩,常想見她一見,看她到底如何優秀,是不是能夠優秀到讓自己死心。

  好像誠心躲著她似的,那個讓她心虛和心痛的女孩一直沒有露面。畢業前,同學們的關係空前融洽,幾乎男女不分無話不談。在那種世紀末狂歡的氛圍裡,安欣曾大著膽子要跟夏天探聽個究竟,可夏天總是刻意躲著她似的,讓她又恨又無奈。

  然後是各奔東西,聽說夏天回了老家,在一所很不起眼的中學裡教書。安欣有他的地址,卻一直沒敢寫信,她害怕有些東西被破壞得太快。她實在沒想到夏天居然會主動寫信給她。那個依靠郵政的年代是值得留戀和羡慕的,她一直因為這一封信固執地這樣認為著。

  八年前,接到夏天祝願的當天,安欣就火速覆信,循規蹈矩地敘了些同學之誼,儘量不失分寸。險些,她就坦白了他的來信所創造的那份感動,以及她想起他時的美好和寂寞的心境。可她不能,一面因為矜持,一面又渴望著能借此跟夏天有個美好的開始,然後也許可以有漸進的機會呢,她擔心夏天被她的表白嚇跑。有時候,距離是美麗的,有距離,不管多遠,至少說明對方還在那裡,如果線段的另一端消失了,你的?望也就成為絕望。

  夏天沒有回應。苦等月余後,安欣按捺不住,搭公車去夏天說的那個公司,她構思著有個美麗的故事能夠拉開序幕,不禁心血潮湧,五內俱熱。

  影視公司的牌子還在,門上卻打了封條,瞬間,安欣幻想煙消,眼中逐漸盈積了淚水,心情落寞地徒步回家,足足走了兩個小時,把母親嚇壞了,以為她撞了邪。她想像得出自己當時的臉色有多難看。

  受傷的感覺使安欣很快就有了一種絕望的清醒:夏天根本不在乎我,我只是個一相情願的傻瓜,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溝渠,太沒勁了。她決定離開與夏天有關的情節,真實的與虛構的,統統離開,該死心塌地過自己的日子,工作,讀書,還要理直氣壯地戀愛、結婚,一二一向前進,有條有理地做個好女人。

  後來她發現自己在感情上難以自持,對那些追求她的男孩,她總是下意識地拿夏天來比較,先入為主的夏天讓她很狼狽。好久以後,當她逐漸走出誤區,試著接受與夏天不同的男人時,第一個擠過來的那個人就成了她的丈夫。

  安欣從來不願承認嫁給高凡是個隨意的選擇,甚至不能說是由於她對夏天的絕望,他才有了機會。安欣不能拿高凡跟夏天做任何比較,那對高凡不公平,對她自己也不公平,一碼說一碼,夏天是夏天,高凡是高凡。

  「夏天與我的生活無關。」——這是安欣努力自戒的觀念。

  高凡到現在的公司以前,是美專的講師,畫一手好工筆。基於對藝術的共同愛好,他們很談得攏,藝術搭台感情唱戲,也冒出過不少浪漫火花,把生活照耀得一閃一閃的。

  一次兩個人閒聊起相識前的感情經歷來,高凡說起許多女人的名字,他回憶時不自覺的陶醉,不小心把安欣的醋瓶子給刺激裂了,她忍不住開始胡謅,一臉幸災樂禍地提起夏天,她說他才情兼具,英俊瀟灑,卓爾不群,並且曾經可歌可泣地為她安欣若癡若狂。高凡馬上不得意了,臉上掛起白霜,嚴肅地問:他現在在哪?

  安欣一看他認真了,心裡有種促狹的快感,再往下也就不想深刺激他,於是懶懶地說:和我一樣,跟一個愛他他也愛的人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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