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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下午下班時,雨已經完全消歇,雖然天還沒有徹底放晴,一片一片被風拉扯得破散的雲彩在夕照裡輝映成一面面彩旗,早已掩飾不住初秋的清爽。安欣的心情也被感染得快意起來,她抓緊去接米粒兒,只和幼稚園的阿姨聊了幾句閒話,回來時班車居然已經走了,這讓她多少有些懊惱,雖然是因為自己遲到了,可她不能不懷疑司機的勢利。

  「明天提前把孩子接出來吧。」

  她只能這樣提醒自己,她是一個不喜歡鬥氣的女人,凡事願意溫和地解決,自己想辦法解決。幾年前高凡風流上一個女孩兒的時候,她都沒有讓硝煙蔓延,人不知鬼不覺地就把家醜平息了,為了一個沒水準的班車司機,她能上火?

  她是一個高傲又隨和的女人,她的高傲並不是建立在對別人的輕蔑之上的,那只是由一種來自內心的潔身自愛的本能決定的。其實在具體的生活裡,她總能不假思索地與人為善,有時候甚至善良得沒立場,敵我不分,看誰受苦就可憐誰,光沖這一點,就和那些自以為是的高傲的臭屁鬼完全不同。

  拉扯著孩子,倒了兩班公車,在住宅社區旁邊的菜市場買了一小兜火柿子,上樓時忽然感覺有些累。其實高凡在家的時候,日子也是這樣過,今天怎麼就覺得沒趣了呢?

  安欣沒有多想,進了屋趕緊忙著下廚房,米粒兒已經自己坐在電視機前,開始乖乖地看「天線寶寶」了。

  新聞聯播開始前,高凡打來電話,聊了半個多小時,有大半的時間是在和女兒說話。安欣在一旁陪著,一直微笑著,一邊聽著女兒那些天真的問題和無邪的笑聲,一邊不由得想像著那一邊高凡的表情,她感到有些滿足的幸福。家的感覺不過如此,還要怎樣?

  她自己並沒有迫切地想和高凡說什麼的欲望,自從把高凡從那次感情走私裡解救出來,她發現他們之間已經很難再像先前那樣無猜地交流了,她無法徹底地擺脫心理障礙,雖然她覺得自己並不再針尖對麥芒地記恨他。

  事後,她發現她挽救的並不是愛情,而是一個家。愛已經遙遠模糊,家卻使她覺著踏實。現在的狀況已經讓她知足,她知道其他的家庭也不過如此。對家來說,親情是比愛情更可靠的保障,作為武器,愛情具有毀滅的力量,而親情卻是創可貼或者雲南白藥。現在的愛情已經卑賤到可以討價還價,並且使鬼秤缺斤短兩,而親情不能,親情是生物學意義上的鎖鏈,無法掙脫和回避。

  安欣覺得自己掌握了幸福人生的鑰匙了。這讓她過得踏實。如果家門出了問題,她也不想請鎖匠來,她覺得自己有能力修理那些讓一般人急惱的小毛病。

  瑣碎、溫馨,在平淡裡成熟,這就是她對家的感覺。——在外面擁有一份普通而不繁重的工作(而且可以叫做體面的工作)、穩定且不拘謹的收入以及淡泊和氣的人際關係,在家裡能做個賢妻良母,陪著老公消磨歲月,看著女兒慢慢成長,這就是她對自己生活的描述。同時,妥善地維持好這一切,也是她的期待。

  什麼是幸福?按部就班就是幸福。生活像一筐熟透的柿子,是禁不起顛來倒去地折騰的。

  幾個小時後,女兒已經睡下,雨莫名其妙地又下了起來,把夜晚騷擾得像有許多小蟲子在雜草裡爬,郞郞??的。秋天是成熟的,怎也如此地善感?

  安欣靠在床頭看了會兒書,反而沒了倦意。《廊橋遺夢》是部不錯的床頭讀物,理查與法蘭西斯卡的生活,一截幹樹杈似的枯燥殘缺,安欣覺得很不好,好在這不是她和高凡的版本,高凡絕對不是那個毫無情趣的理查,杜時明倒更像他,不過安欣從沒對程天愛說過自己的聯想,甚至,有時她自己會想:天愛是不是因為夫妻生活不遂心,才瘋狂地去虛構生活呢?她不問她,是因為安欣自己對這種話題還有些保守,至少是不好意思當課題來做。現在,幾乎所有的女性雜誌都爭先恐後地把性話題打在榜單上,識字的女人想不覺醒都難了,女人開始叫嚷著要高潮,有理想有追求的還呼喚有很多次,渴望峰巒疊嶂後浪推前浪的感覺,安欣看了這些只是笑,她覺得那些女人多少是在搞娛樂,就像男人也常幻想自己學會了降龍十八掌行走天下笑傲江湖一般,做做夢還是可以的,誰要當成了人生理想准是多少有病的主兒。她對自己的夫妻生活,沒有刻意地打過分數,可她知道自己滿意著,雖然沒有文學家筆下忽悠的波瀾壯闊,卻也不是死水微瀾,關鍵是:高凡不是木頭,也不是街機遊戲狂那樣只圖自己快活的單幹戶。安欣極少為了這方面的事有怨氣兒,她是滿足的,這就很好了。

  所以她不相信當有一天羅伯特·金凱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會像法蘭西斯卡一樣去釋放自己,她從未覺察自己有這樣的渴望。她倒是善意地替程天愛有著顧慮,並為了這種顧慮偷笑過幾次。

  不過現在,突然又為了這本書動了心思,還是因為她暗中開始有些想高凡了。身邊少了一個人,孤單的感覺在雨夜裡涼颼颼的。她希望這時能被高凡抱著,那樣她會睡得踏實。肉體是那樣一種詭異的東西,當它沉寂時,你甚至不再感覺它的存在,當它悄悄蠕動起來,又會使你的心不能控制地亂了,至少是不安了。安欣沒有太多的躁動,她只是突然間有些失落,想要找什麼來彌補一下,哪怕翻幾頁書,讓自己困起來。並且,她沒有直接意識到自己小小的空虛感是為什麼而來的,她覺得應該是晚飯後喝了一杯即溶咖啡的緣故。

  安欣把書放回床頭櫃,並不十分想睡,磨蹭了幾秒鐘,不知咋想的,竟鬼使神差地打開側手的抽屜,從最下面抽出一個信封,把裡面的信拉出來,慢慢攤平在膝上,像撫摩著一張嬰兒的臉一樣小心。

  可能是稀落的雨聲勾引了她的情愫。

  那是夏天的來信,日期是八年前的。信的折痕處已經磨損,是被反復閱讀的結果。畢業後,夏天的來信僅此一封。那天也正落著雨,只是不像現在這般綿密。不同的是,那天恰好是她的生日。

  安欣沒有去看那些字,她幾乎可以背下來了,她只傾聽著窗外的雨聲——綿密得有些曖昧的雨聲——心情散漫地想著往事。

  往事就是往事,除此以外別無意義。

  安欣就是經常這樣對自己說的。

  夏天的信很一般,但在八年前的那個雨日,對安欣的意義卻不同。八年前,他似乎漫不經心地說:為了理想和激情將被荒廢的緣故,我已從學校辭職,應聘到一家影視公司,搞編劇,希望這個選擇是合適的。

  最後,夏天問候安欣的生日。他居然知道她的生日,並且記得祝願。她的心像被誰的手指輕輕按了一下,牽連得淚水也流下來,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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