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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其實修窯院僅僅是一個藉口,金超實在不想回到那個讓他虛榮又讓他煩惱的城市中去。現在他也開始用形而上的方式思考問題了,他認為最適合一個人生活的地方,應當是平靜的,沒有利益,因此也就沒有誘惑,沒有爭奪……他開玩笑對父親母親說:「有時候我真的想回來。」

  「你這不是回來了麼?」

  「我是說永久地回來,就在這裡,呆到死。」

  金喜財老漢惡狠狠看了兒子一眼,認為沒有必要應答他這句無稽之談。母親則理解為兒子因為離婚而傷感,就說:「人家娃確實是個好娃……不過你也甭老是放不下,超兒。日月長著哩,以我娃的才華地位,啥樣兒的找不著?」然後就訓導兒子什麼樣的女人疼人,什麼樣的女人懂得過日子,萬萬不敢找什麼什麼樣的女人……甚至非常迷信地說到了什麼長相的女人會招來什麼禍,等等。

  金超靜靜聽著,認為母親說的一切都極為可笑,但是他沒有反駁她。躺在滾燙的土炕上,聽著父親沉重的呼吸聲和母親的絮叨,他感到心靈寧靜,寧靜得就像回到了童年,回到了無需知道歲月為何物的歲月之中。

  金耀在家裡呆不住,跑遍整個礦區,找過去的朋友,請他們吃酒,回到家裡就敘說各種各樣離奇的傳聞,他說到他認識一個浙江來的小夥子,前不久被砸死在煤礦巷道裡了……他很吃驚這樣人命關天的大事金家凹的人竟然不知道。

  金喜財老漢說:「政府不讓知道的事情,咱咋能知道?聽說前年峒燦山煤礦死七個人哩,不是一個人幾千塊錢就打發了?埋人的時候是在夜裡……」

  「峒燦山煤礦是柴進賢副專員妻弟開的。」

  「柴進賢的妻弟是個傻子,話都說不俐落,咋就能開成個煤礦?」

  「……這地方完了。」金耀嘲笑過父親的無知以後,對金超說。

  金超並不贊同金耀的說法。金超對任何關於社會人生的議論都排斥,他認為在這些問題上說三道四的人都是傻子,所以,他撇開話頭,單獨對金耀進行了批評教育,同時,他還警告這個不安分的弟弟:「你再不要瞎跑──燒包,你胡咧咧啥哩?現在的人為幾十塊錢都可以殺人,你可不要給咱家人招禍噢!」

  金耀果真再不到礦上去了,但並不是因為他認為金超的話有道理,而是他發現那些朋友花言巧語楞哄著他花錢哩。

  金耀到崤陽縣城去看張柏林。

  見到金耀,張柏林故作矜持。

  「你咋來了?」

  「我妹結婚,金超從北京回來了,他不得脫身,讓我來看你。喏,這是他捎給你和牛鴻運部長的酒。」金耀把兩瓶「五糧液」放到辦公桌上,張柏林把塑膠兜熟練地裝進辦公桌下面的格子裡,然後,淺笑著說:「金超的架子大得很。」

  張柏林拉金耀到縣城最繁華的伊莉莎白大道上的一家酒店去吃酒。席間,張柏林神往地回憶起幾個月前到北京的情形,說:「牛鴻運部長逢人就說金超,說他在北京和邱小康在一起吃的那頓飯……你看我們老部長是多好的一個人,他要是真的和邱小康吃上一頓飯,不定高興成啥哩!」

  「是咧,是咧。」金耀說。

  張柏林說:「金耀你跟你哥說一下,老部長就這麼一個願望,想辦法幫幫他,人家畢竟是堂堂的中共崤陽縣委組織部長啊……」

  「我哥這人毬不頂!」金耀忿忿昨天金超對他的教導,這些教導把已經很近的兄弟關係一下子推遠了。「你說他有權沒權?他有權!可他就是不知道咋個用法……我跟他說吧,一定讓他把這事辦了,不然真的對不住人家老局長了……」

  「我說的就是這話嘛!」

  臨走的時候,張柏林拍著金耀的肩膀,開玩笑似的說:「你跟金超說,他要是再不幫我辦那件事,我們倆這老同學關係就算他媽的了。」

  「真個,」喝了些酒,金耀膽子大起來,說話就不講究了,「真個就算他媽的了,一滿不辦事,這號同學還有啥味氣?」

  張柏林就笑。

  金耀回到家時,金超正在和幾個後生一道砌院牆,手上身上都是泥巴。金耀站到金超身邊,不管不顧,直橛橛地說:「……答應人家的事,再咋也得辦……哥你真要好好想想辦法。」

  金超在金耀臨走之前參加勸過金耀不要去縣城,他說鄰居都來幫忙,你反倒到縣城瞎逛,人家會說什麼?金耀哪裡是聽勸的人?脖子一梗就走了,還偷偷帶走了金超給父親帶回來的「五糧液」。現在,金耀又不分場合胡說八道,金超就火了,壓低了聲音對身材高大的金耀說:「悄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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