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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七


  放下電話以後,吳運韜馬上到盧荻那裡去了一趟,商量走的事情。

  老人喜出望外,就像要出行的孩子。吳運韜原本打算十天以後再走,他可以安排一下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但是老人堅持馬上就走,最後商定五天以後。吳運韜盤算了一下,時間已經相當緊了。回到中心,他馬上開始對事情做出安排。

  臨走的前三天,吳運韜才最終決定了參加這次行動的人選:金超、師林平、蘇北、鄭九一、沈然。他把他們召集到一起開了一個會,說了一下前後情形。

  「我們大後天走,」吳運韜說,「這樣你們可以把手裡的工作安排一下……怎麼樣?沒有什麼問題吧?」

  金超和師林平都說:「沒問題。」意思是隨時都可以走。在這件出乎預料的事情面前,他們暗暗感到驚喜,心裡強烈感受到一種莊嚴感。實際上,要陪同盧荻老人到她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去「採訪」這件事,已經在他們中間傳好幾天了。

  沈然沒想到會叫她參與這件事。吳運韜主持工作以後,儘管知道沈然因為其丈夫謝東方的關係是一個不能小覷的人物,但是由於她和夏乃尊、徐罘接觸較多,心底裡對沈然總是有所提防。沈然自己也知道,她不是吳運韜核心圈子裡的人。她曾經對李天佐說:「一個人不能在一個地方呆太久……」她的意思是呆久了你就會知道很多不該知道的事情,「你看老吳現在用的人,不都是新來的嗎?」

  李天佐說:「遠道的和尚會念經。」

  沈然現在還不知道讓她加入到念經班子裡僅僅是吳運韜一時需要──她已經知道她的任務是照顧好老人的生活起居──還是預示著別的什麼……她想不出所以然,但是她心情很好,她盡力使自己在外表上做得很平靜,說她沒問題。

  蘇北也表態說沒問題。唯一有問題的是鄭九一。他父親最近患了中風,離不開人。吳運韜說:「行,那你就留下來。」其實,父親中風僅僅是其中的一個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手裡的一套有利可圖專案正運作在火候上,無法離開。他對寫報告文學這件事本來就不感興趣,有這樣一個機會,他正好可以退出來。從此,寫作小組裡就沒有了鄭九一這個人。人就是這樣在生活中為自己確立位置的,位置一旦確立,要改變很難很難。對此,鄭九一五年以後才真正有所感悟。

  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暫時由富燁代理,金超等人也都指定各自部門的臨時召集人。走的時候,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人互相打聽他們去幹什麼?李天佐懷著妒意恨恨地看著感覺良好的金超等人。為盧荻老人寫作報告文學成為公開的秘密之後,李天佐說:「這幾個人都是什麼貨?寫過東西沒有?」

  李天佐時不時在報刊上發表一些詩歌,東方文化出版中心除了吳運韜之外沒有人知道蘇北是作家,所以,人們都認為李天佐是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第一支筆。誰聽說過金超寫過東西?誰聽說過師林平寫過東西?誰聽說蘇北和鄭九一寫過東西?沒人聽說過。但是,半年前吳運韜把金超、師林平和鄭九一召集到一起的時候曾經說過:「東西都是沒寫過東西的人寫出來的,寫過東西的人未必能寫出東西。」

  有了這個邏輯,人還有什麼事情不敢做呢?

  第九章 最後的推動

  國家行為

  臨走之前,邱小康在他的居所禮節性會見了寫作班子全體成員。

  這是蘇北第一次見到邱小康。

  邱小康的居所在很著名的部長院。汽車進了有門衛站崗的大門,順著高大的法國梧桐簇擁著的道路前行大約三百米,停在一幢三層樓房跟前。左強先下車,把吳運韜他們引導到寬大的客廳裡等候。等候期間,誰都沒說話,房間裡有一種肅穆的氣息。

  蘇北注意到客廳的一面牆完全被書櫥佔據了,書櫥裡面擺滿了裝禎豪華的書籍,《二十四史》、《第二次世界大戰圖錄》、《中國高層智慧》、《世界史》、《唐宋八大家文集》之類以及供一定級別幹部閱讀的內部出版的著作,蘇北看到有一本《蘇東巨變》,這本六十萬言的著作彙集了世界各大媒體關於蘇聯和東歐國家的政權垮臺前後的報導,西方和中國學者對這一歷史性事件的分析。蘇北曾經讀過這本書,他無法容忍其中一些目前在中國呼風喚雨的所謂理論家、學者不負責任的分析與品評。這些人把公開出版物不便講出來的東西用義憤填膺或憂國憂民的語氣講了出來,進一步說,為了避免中國被帝國主義分子和平演變,要如何如何。雖然是內部讀物,反映的卻基本上都是官方觀點,並沒有異樣的聲音。

  大約一刻鐘以後,邱小康來了。他逐個和大家握手。他沒在意多了個蘇北,吳運韜向他介紹蘇北的時候也沒怎麼在意。

  邱小康在沙發上坐下來。他穿一件灰夾克,裡面的白襯衫隨隨便便掖在褲腰裡,鱷魚牌皮帶,質地很好的黑色褲子,深棕色皮鞋,看上去像是一個普通的中學教員。他面容疲憊,好像剛剛從一件繁重的工作中解脫出來。

  邱小康說,他已經看過提綱,認為不錯,他說這次去Q省可以查查檔案,增加一些資料。他又一次說,老太太一輩子脾氣都沒改,她說要幹什麼,誰也擋不住,所以你們這次的活動,就聽她的,對付好一些……

  在這之前,蘇北只是根據聽到和看到的傳聞拼湊著對邱小康的印象,現在切切實實聽到他說話,覺得他在心裡拼湊的那個邱小康基本上是不真實的。這個人談吐真誠,使用的語言也是平民的,如果你不看他,只品味他的話語,你會以為置身於從小就在一起長大的人中間,在說一件隨隨便便的事情。他沒有必要用什麼東西來遮掩或扭曲真誠。正是這一點一般人很難做到。對一般人而言,真誠是無用甚至有害的東西,必須把它改造為生存工具。邱小康用不著這樣,或者說他和蘇北他們這樣的人在一起時用不著這樣。這是人和人的不同之處。

  邱小康問:「怎麼樣?這幾天你們跟老太太在一塊兒怎麼樣?」

  吳運韜環顧了一下蘇北、金超、師林平,覺得還是自己代大家回答好一些,就說:「老人家真是……我是真佩服……」在邱小康面前,吳運韜說話也大失水準,這等於什麼都沒說。但是所有人都附和著笑,好像吳運韜說出了多麼有品質的話語。師林平看出吳運韜在為自己的話感到惶惑,覺得有必要補救一下,就晃了一下身子,輕輕咳了一聲。吳運韜示意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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