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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廖濟舟代表黨組和東方文化出版中心領導班子成員進行集體談話,通報了黨組的決定。

  從廖濟舟辦公室出來,吳運韜讓自己的車空駛回去,擠到了徐罘的車上。

  「老徐,這一定是您的安排,您這是在殺我。」吳運韜攀著徐罘座椅靠背,誠懇地說,「這樣別人會以為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徐罘拍拍吳運韜的手,動情地說:「不會有人這樣認為,老吳。這一年多你是怎樣支持我工作的,有目共睹,廖濟舟看得到,邱小康也看得到。」

  「我很難過,我沒想到事情會成為這個樣子。」

  「我也沒想到,」徐罘說,「對任何一個在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當一把手的人來說,這裡是一個火坑……」徐罘突然意識到司機的在場,「不說這個了。我馬上就到六十了,退下來,正當其時。」

  「人和人是有感情的,老徐。我經常想,一個人赤條條來到這個世界上做事情,靠的是什麼?朋友!有了朋友……」

  吳運韜亢奮地說著有朋友如何,沒有朋友如何,但是徐罘的思緒早已飄到遠處去了。

  平安就是福,徐罘想,位置當然有許多誘惑,你可以出國,可以以公差名義旅遊,你請客送禮的花銷都可以報銷,你有專車坐,你見到的都是討好你的微笑……直到要退下來,徐罘才知道人們究竟為什麼都迷醉於對位置的追逐,鬥得和烏眼雞一樣……但是你不能沒完沒了地追逐,沒完沒了地追逐總有一天要出事情。適可而止,團身而退。在家裡陪陪老伴,照看孫子。天倫之樂。真的要把鬍子留起來了。這個很久以來無法實現的小小的奢望,這回就能夠實現了……」

  他想像自己蓄著白白的鬍子時的情景,微微地笑了,他用這種笑掩蓋內心深處惘然若失的感覺,那種感覺正在像小蟲子一樣咬噬著他的心。

  第七章 正義在飄搖

  毀滅與新生

  這一年冬天北京無雪,乾冷乾冷。污濁的空氣像是一頂巨大的蓋子,籠罩著這座喧囂著的城市,一千二百萬人就在這頂蓋子下面活著,快樂的不知道再應當怎樣快樂,痛苦的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這樣痛苦,清醒的在清醒中體味著清醒帶來的煩惱,麻木的反而比所有人都活得幸福……人生百態,既是命定,也是每一個人的性格使然。

  人有各種各樣的行為動機,就其實質來說都是為了生存。生存意識在不自覺狀態下作用於一個人,沒有什麼明顯的標誌;生存意識甚至不是來自于現世,而是來自往世,由幾代人、幾十代人的經歷凝固而成,以一種「無意識」狀態作用于在現世行走著的人,這個人的內心欲求會處在不自覺狀態。所以,一個人怎樣想和怎樣做,常常是外力無法干預和改變的,這就是古人常說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既然這樣,紀小佩改變金超的某些想法,挽救這個家庭的努力最終歸於失敗,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了。

  「我為什麼對他不滿意?」紀小佩常常這樣問自己。

  她知道他的內心欲求,一個普通莊稼人後代的內心欲求,就像他的父輩拼命多打糧食讓自己在村人面前活得體面一些一樣,他就是想爬到某一個位置上去,活得尊嚴一些……這錯了嗎?他說過:這一切不都是為了我和你,為了我們將來的孩子嗎?當時她無言以對,是啊是啊,這不是錯誤啊!我難道不知道我們的生活也需要那些東西嗎?

  在中國文化大學,這個本應最沒有權力色彩的地方,權力都無處不在,她聽到了太多讓人沮喪的事情,這些事情勾勒出了一個讓人目瞪口呆的世界,人的種種欲望,像地溝裡的污水一樣恣意翻騰,相互之間的爭鬥永無止境,手段無所不用其及。純潔的女孩兒把貞節和色相當成謀取功名財富的手段,看上去正正派派的小夥子厚顏無恥地把靈魂抵押給權勢者……無處躲藏,一個想潔身自好的人,會永遠生活在別處,永遠漂泊……種種潛規則把冠冕堂皇的社會運行機制銷蝕得千瘡百孔,那機制早已經無法向人們提供正義的保護,無法提供最起碼的尊嚴。你涉身其中,你又不按照潛規則行事,好,你將得不到關照,這意味著在住房、職稱、職務升遷等一系列切身利益問題上被排擠,人家「公事公辦」地就把你解決了……一個叫康飛的同學,上學的時候像蒼蠅一樣追隨在陸明左右,畢業以後留校任教,現在已經是中文系副主任了,有了自己的住房,在學術研究上也取得了很大成就,到日本、美國、德國進行了幾次學術交流活動。假設善於鑽營不是什麼惡德,它只是在官路上行駛的馬車,那麼,他可以當官,可以謀到住房,可以享受種種老百姓沒有的特權,但是,在學術研究上難道也可以謀到成就嗎?紀小佩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還是金超把這個問題說破了,他對紀小佩說:「在這樣一個以權力為中心的社會裡,權力不僅僅意味著看得見的利益,同時還是許多看不見的利益的分配者,機會,實際上也是一種利益……康飛得到的正是這樣的機會,所以,也許他的論文品質不高,但是能夠在權威雜誌上發表,能夠不斷地把自己的姓名灌輸到讀者的腦子裡,於是,他在學術上也就真的有所建樹了……我在出版界混了這幾年,接觸過不少因為身在出版單位才成為作家的作家,他們的機會是職業給的,這實際上是一個道理。我經常想,如果這些作家當初不在文學雜誌或出版單位工作,他們最終會不會成為作家?我想他們不會的。機會是一種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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