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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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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小佩的另一孔窯洞裡,一家四口人吃得十分熱烈。剛才發生的那件事情,就像是一個人隨手把擋路的石頭踢到路邊一樣,根本就沒有形成記憶。金耀揮舞著筷子說著他在煤礦的見聞,金超則吹噓開了他在北京和中央首長一起吃飯的情形。他說:「現在有一個領導,特別賞識我,要提拔我……」 金耀說:「哥你要是有權了,把我也弄北京去咋樣?」 金超瞥了金耀一眼,沒說什麼——他本來想說:「都去北京了咱爸咱媽咋辦?」想到他離家這麼遠,金耀再沒出息也比他盡了更多的責任,這話就沒說出口。 現在金超有一種多少年來沒有體會的輕鬆感覺──終於可以在說話前不用想這話該不該說了。人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只有在生他養他的土地上才是自由的。上大學,在單位,甚至於在紀小佩面前,他的心永遠是緊縮的,只有在這裡,他才真正以本來面目說著、笑著。這是多麼美好的境界啊!生活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才真正是一種享受。 父母親為兩個齊刷刷的兒子感到驕傲。他們意識到金超這次回家會給他們帶來尊嚴。以前依仗金耀的「混」謀取的東西,今後就會以金超的「能」來謀取了,而且後者比前者更有力量。誰能跑縣上把被抓起來的人放回來?是我家金超!誰家的兒子能跟中央的人一搭裡吃飯?我家金超嘛! 紀小佩斷斷續續聽到的話,足以刻劃出她心愛的丈夫另一副嘴臉:淺薄、虛榮、對權勢畸形的渴望……人難道竟然可以以這樣截然相反的兩副面孔活人麼?更為嚴重的是:這麼多年來她竟然對他這方面一無所知……她覺得自己深深地陷在了一張網裡。她不能肯定這張網是金超有意羅織的,但她可以肯定她是陷在這張網裡的唯一獵物。 她感到毛骨悚然。 ……夜深了,他來了,他很有理由地要摟抱她,把一隻手從前胸伸到她的襯衣下面,通常這是他要她的一種方式。她覺得他的手冰涼冰涼的。她驚恐地坐起來,護住自己,說:「不!不!」 她沒想到他會不由分說地向她的身體壓過來…… 第四章 歲月之塵 雷鳴不是由於閃電 「我們今天講歷史與文學的關係,」方伯舒教授坐在講臺後面,並不看眼前的學生,開始了他的獨特講述。「這不是我們課程所要求的內容,我只是認為這樣講一下會有好處。」 紀小佩的眼睛閃著熠熠的光亮,攤開她的筆記本,準備記錄。 方伯舒接著講下去—— 只要稍稍深究一下歷史就會發現,這是一條人類理性劃出的非常粗糙的線。不能說它沒有反映出人類存在和發展的大致趨向,但是,我們心裡都很清楚,歷史遺棄了一些極為寶貴的東西。在這裡,我要向你們推薦美國人卡爾頓·約·海斯、派克·湯瑪斯·穆恩、約翰威·韋蘭合著的《世界史》一書,我不是要你們從中學習歷史,我是要你們從這部歷史教科書中看到典型的歷史敘述方式。 它以《石頭的故事》為題開始了敘述:「人類在學會寫字之前,曾有一段漫長的時期,使用石頭製造的武器和工具。因此,假如我們要知道人類在那遙遠而渾沌的過去的任何事情,我們就必須研究石頭。……當一隻饑餓的野熊向一個人家的營地拖著腳步走來的時候,也許這家的父親迅速地抓起一塊石頭,並用全力向那只野獸擲去。在另一隻熊沒有到來之前,這個人大概收集了很多大小合適的石塊,堆積在一個他可以即刻取用的地方。當他外出獵取野獸和鳥類作食物時,他無疑地是用石頭向它們投擲,不久他便學會投擲得準確。假如他找到一些硬殼的甜果實,他便用石頭把它們敲開。在挖取可食的根菜植物如胡蘿蔔和馬鈴薯時,他無疑地使用了一根棍子或一塊尖石頭。……因為(他們)使用的武器和工具都是石頭製成的,所以我們稱其為『石器時代』。我們必須依石頭給我們講述遙遠過去的故事。」 至於那個用石頭狩獵和生產的父親姓甚名誰,他有怎樣的感情生活,他 在那個蠻荒的世界裡怎樣感受痛苦或幸福,他的婚姻生活是否完滿,他對子 女抱怎樣的希望等等一切我們所關心的內容,都消失在歷史博物館那幾塊經 過打磨的石塊之中了。可見,石頭講給我們的故事構成的僅僅是歷史發展的 主線,而且經常是被人用主觀刪削過的主線。那麼,這種狀況是不是在人類 有了書寫文字之後就有所改善了呢?《史記》是這樣開頭的:「黃帝者,少典 之子,姓公孫,名曰軒轅。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 而聰明。……軒轅之時,神農氏世衰,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農氏弗 能征。於是軒轅乃慣用干戈,以征不享,諸侯咸來賓從……」從這裡,仍然 看不到被描述者的情感歷程,看到的只是一種「勢」,是推動著人去做什麼和 怎樣做的情境力量。我不是在責怪歷史——作為歷史學教授,我當然希望你 們學習好歷史,我想對你們說的是,歷史提供給我們的和我們所關注和極為 想瞭解的中間隔一個巨大的空白——你們不久就會明白,指出這一點至關重 要——這個空白像宇宙一樣空虛和浩瀚,面對著它,就連最沒有想像力的人 也會感受到一種衝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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