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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太陽高懸在天空,寬闊的川道蒸騰著春天特有的帶著水汽的霧靄,霧靄在陽光照耀下正在消散。縣城附近沒有特別險峻的高山,映入眼簾的都是一些不太高的黃土丘陵,縣城北面的崤陽山略顯高大一些。缺少植被的黃土丘陵此時仍然光禿禿的,只是在靠近河道的地方,才可以見到綠色。沿川道西側向南蜿蜒的河流發出悅耳的響聲。讓人吃驚的是,在一些回灣處的崖壁上,還懸掛著巨大的冰淩,只是線條不像已經不像冬天那樣硬朗,變得比較柔和了。冰淩下面溶化出的水洇濕了路面,形成許多細小水流;有時還可以看到巨大的冰淩從崖壁上墜落到河水裡,激起很高的浪花。天是那樣高,那樣藍,空氣是那樣新鮮,金超和紀小佩都有一種身心被沐浴了的感覺,就連眼前那件棘手的事情,也仿佛遠離了他們。金超興奮地指著崤陽山上的寺廟,介紹說那是著名的崤陽禪寺,始建于唐代,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他介紹說,崤陽禪寺背倚崤陽山,上載危岩,下臨深谷,樓閣懸空,結構奇巧,寺內有「九窟十八洞」,洞窟裡面曲廊相連,虛實相望,獨具匠心,內繪藻井圖案及佛教藝術壁畫,塑立各種佛尊神像,正殿裡還有一尊清代高僧的坐化肉身……紀小佩聽得入了迷,嚷叫著說要到那裡看看。

  金超駐足而立,看著向縣城延伸過去的大路,心情很不平靜。五年前,他就是順著這條路走向北京,結束他家世世代代農民的歷史的。人生從一種狀態走向了另一種狀態,世界突然向他打開了……和五年前相比,他現在是那樣自信,一種類似於成就感的那種東西鼓蕩著他,就好像他過去什麼也不是而現在已經是什麼了一樣。

  是的是的,現在他已經成熟了,從某種意義上說,現在的金超已經不是那個膽怯地看世界的金超了。他有充足的理由為自己驕傲,為不斷吸引人們目光的漂亮的妻子驕傲。

  崤陽縣城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貫穿縣城的馬路原來是用本縣特有的青石條子插成的,現在被鋪上了柏油,平整如鏡;原先散落在街道兩旁的低矮房屋,現在變成了一家挨一家的商店,商品顯然比過去豐富多了,在北京買到的東西在這裡幾乎都可以買到。碩大的「××酒樓」字樣格外引人注目。街上人很多,從衣著上看,顯然是比以前富裕了。儘管言談舉止還脫不了小地方人的俗氣與不講究,也已經同五年前大不一樣了,金超甚至聽到很多年輕人說話的時候搗的是「京腔」,而這在以前是要遭罵的。

  離開商業街,拐進窄窄的街巷,縣城則是另一種永恆不變的姿態,它就像是一個對什麼都很滿意的莊稼人一樣,坐在暖洋洋的陽光下享受著滿足與幸福。就連這一段河流也是那樣沉靜,仍舊一往情深地偎著這座存在幾百年了的縣城,仿佛還在喃喃低語著幾百年來一直在訴說著的話題。豬和狗照舊帶著人一樣的表情和尊嚴漫步在街頭,不時互相交談幾句。看樣子它們對這個世界印象不壞。

  原來的縣委大院是一片青灰色的瓦房,有很多樹木,前院還有一個籃球場,現在被一座沒有什麼特色的大樓取代了,原來做籃球場的地方,成了停車場,停著很多小汽車。

  在縣委組織部,沒怎麼費力就找到了張柏林,這個人的門楣上掛著「辦公室」的標牌。金超敲門進去時,張柏林正在低頭看文件。那文件顯然很重要,以至於他明明說了「請進」、明明知道人進來了,還不抬起頭來。

  金超已經認出他了──這個人臉頰消瘦,面色粉紅,長著稀疏的、幾近於紅色的頭髮,很容易讓人記住。紀小佩也馬上記住了他。

  金超問:「是張柏林吧?」

  張柏林憤怒地抬起頭,想看一看是誰敢於這樣直呼其名。他沒看到金超,先看到了紀小佩,並且馬上被她的美麗端莊驚呆了。

  「你是……」

  金超說:「你不認識我了麼?」

  張柏林把目光轉向金超,草率判斷了一下,說:「不認識。」

  「我是金超呀!」金超提高嗓音說,「你忘了在縣中……你我是同學了麼!」

  金超和張柏林在同一個年級,但不在一個班。

  「哦哦哦,」張柏林站起來一邊摞文件一邊驚喜地說,走到寫字臺前面來。「你不是考到北京去了麼?請坐請坐。」他又看了紀小佩一眼。

  三個人都坐下了。

  「這位……」

  金超笑笑,說:「我愛人──我們剛剛結婚,回來看看。」

  「哦……」張柏林總愛像官員一樣拉長聲說這個「哦」字。他再一次意識到紀小佩非常漂亮。就像所有面對漂亮女人的男人一樣,這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他談論問題和考慮問題的方式。

  「怎麼樣,你好嗎?」金超環顧辦公室,「我想你就會幹得不錯的。」

  張柏林對有機會說一下自己感到高興,長歎一聲,道:「嗨,瞎忙。當個辦公室主任,你不知道有多少爛凇事情……你知道吧,組織部是個紅火地方,想當官的都指望我們這裡,所以找你的人就不斷……」

  金超奉承說:「這說明你手裡有權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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