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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連續響起的三遍鈴聲似三道奪命金牌,不知道對方是否真有什麼急事,薄一心只好拿起桌上他的電話,一看來電的人是高訪,她接通,「高訪?南弦走開了。」高訪似有些困惑不解,還有些急切,「他什麼時候能回來?」「你稍等一下,我叫人去找他。」「好,麻煩你讓他儘快打給我。」薄一心揚手召人。

  然而一眾侍者在會所裡誰也沒有找到占南弦。

  此時此刻他正站在溫暖的家門口外,敲了幾十次門都聽不見裡面有一絲迴響,心口一點點地往下沉,他的臉色開始微變,有些驚,有些緊張,還有些惶懼。

  又等了十分鐘,依然沒有絲毫動靜,他立刻下樓。

  看到她的車子靜靜地泊在車位裡,一顆心即時沉了一半。

  他以幾乎極限的時速狂飆回會所,卻在門口見到服務生,說薄一心交代轉告他,她已經先回去了。

  那抹被勉力壓制的恐慌逐漸擴張成沉甸甸的惶亂,心口某種高高提起了的緊窒感揪成尖銳一線,越來越覺得仿佛黑暗中有張巨大的網當頭而來,他有種極不祥的預感。

  飛馳至洛岩道,嘶厲的刹車聲還未完全停止人已跳出地面,他在沖上臺階前沉喝出聲,「一心!」門開處一隻手把他的手機遞來,「高訪找你——」電話被劈手奪去,他驚亂的神色嚇了薄一心一跳,「你怎麼了?什麼事急成這樣?」他恍如未聞,只對著電話道,「高訪?!」「那邊說溫暖提前去了機場,問還要不要跟,到底怎麼回事?」占南弦臉色大變,「什麼時候?」「四十分鐘前,她原定飛英國的航班本來應該是半夜十二點,但他們發現她提前離開,和朱臨路一起去了機場,朱臨路訂的是九點五十分去拉斯維加斯,飛機還有半小時就要起飛。」

  高訪頓了頓,「南弦,她拿的是英國護照,隨時可以離境,所以——」占南弦握著電話的白玉色手背浮現出淡青血管,力度之大似要將整部手機捏碎,預感如噩夢成真,那個曾一度拋下他的女子再次選擇了離他而去,拉斯維加斯,那天朱臨路特意邀請他去拉斯維加斯觀禮。

  她竟然,真的,跟別的男人去拉斯維加斯。

  在他等了她十年之後。

  薄一心看著百千種難以描述的情緒如潮水般從他臉上一點點地緩慢退去,他抬起一隻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似將她摟住,又似借她的肩給自己一點微弱支撐的氣力。

  他的神色在蒼涼中有種奇異的平靜,「我今晚住在這裡。」十年,他終於跑到連自己都覺得蕭索疲累,不想再追。

  暗玫色的大辦公桌上放著一封從拉斯維加斯寄來的快件。

  占南弦拆開,閱罷,無聲無息地在椅子裡靜坐良久。

  直到暮色落下。

  他起身,站到落地的玻幕前,看向華燈初上的城市夜空,偌大的空間裡只見一道靜如雕像的頎秀長身,暗色穿過半透玻璃,室內室外仿佛連成一個世界,而這個空曠寂靜的世界中只剩下他一個人。

  至今仍然無法明白,為何年少時會有那樣驚狂的感情。

  是否從遇見的那一瞬開始,冥冥中已經註定?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碎了,就連無時無刻放在心口,也猶怕自己的專情會不會把她嚇到了。

  許多時明明是她少不更事,是她體會不到他心意,是她刁蠻過份,然而只要她小嘴一嘟眼眶一紅,他一顆心便軟得無以復加,不管她錯得多厲害、要求多離譜,他通通都會依她,因為,捨不得她有一絲一毫的不開心。

  那時不知多怕,怕有日與她分開自己會即時死去,誰知道越提心吊膽,事情越毫無預兆地發生,他措手不及,接受不了,整個人幾乎瘋掉。

  那段時間,覺得自己真的在一點點死亡。

  隨後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件,象一波波連綿襲來不容人喘息的巨浪。

  許多年間,回憶時他都會想,如果當初他的性格不那麼剛強,反應不那麼激烈,如果他沒有怒恨為什麼他可以對她全無二心而她卻不能愛他更多一點,如果他不是那樣在意她可以為她姐姐全然犧牲,卻為什麼不能對他有足夠信任。

  如果當時他再耐心一點,冷靜一點,最後的結果,是否會有所不同?可惜世事無如果,不能回頭,所以,最終他亦無答案。

  只知道,若然她的一去不返是自懲也是為給他懲罰,那麼他也會默然承擔自己該負的責任。

  漫長的七年過去。

  七年,他以為在苦海無邊的等待中對她的感情已經變淡,他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她再也不會回來的命運,卻在某個如同這樣無人的寂寞的夜,也是站在同樣的這一處地方,俯視黑暗中只需一念一瞬便可縱身飛下的塵空,壓抑過度的心緒終究破出一絲裂縫,原來,即使時光也敵不過某些思念早深滲骨髓。

  原來,他對她的渴望在七年之後仍然沒有分毫變改。

  原來,在這個只留下他一人的孤獨世界裡,他始終在等著她回來。

  那一刻隻覺得奇怪,為何自己竟然不會流淚。

  愛她?還是恨她?一顆不完整的心已被漫長年月腐蝕得鏽跡斑斑。

  當最後一個等待的黑夜被白晝取代,終於,他決定放過自己。

  如果她的刑罰註定漫漫無期,他又何苦再無止境守侯?他決定,訂婚。

  是決定與前半生從此割裂,還是潛意識背水一戰?他不想自問。

  一顆心在七年裡已被折磨成恐懼和絕望,又絕望得他刻意選擇了遺忘,當消失了幾乎一輩子的她終於出現在面前,他不肯承認,在強烈浮現的百般情緒最底下,自己是如何悄悄地深深松了口氣。

  明白到她以朱臨路女友的身份出現是還沒準備好面對他,事隔多年後重新歸來,顯然她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舊人舊事,由是他不逼她,他尊重她的意願,他甚至做到了不去接近她。

  三年過去。

  他甚至已把她從前夢想中的華宅建造完畢,而她依然故我,即使上來淺宇六十六樓在他的身邊工作之後,也仍對他回避如是,竟能那樣客氣有禮地就只把他當作上司,仿佛從前什麼都不曾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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