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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周瓚從窗外翻進來,落在竹榻上,令它一陣咯吱作響。

  祁善問:「這麼快就從寺裡回來了?」

  「我又不打算剃度,留在那裡有什麼用……我爸想單獨在那待一會。」周瓚把祁善的kindle拿在手中,「還是你舒服,看豔情小說也能睡著。」

  「林下聽風眠,你懂什麼?」祁善把自己的東西搶了回來。

  「讓我沾沾你的風雅。」周瓚大咧咧地躺下來。竹榻僅能容身一人,祁善把位置讓給他。她低頭找拖鞋,周瓚的手擋在她身前,「先別走,陪我一會,你坐著也行。」

  天色初暗,仍可見他眼下淡淡青黑,像是有幾天沒能好好睡覺了。換作過去,祁善會認定他通宵花天酒地,可她剛聽說了阿瓏家出了事。阿秀叔叔與阿瓏父親關係匪淺,難保不受牽連。這不是小事,周瓚再沒良心也難置身事外。

  「你和我媽聊得來,你說她要是知道我爸的事,會高興還是難過?」周瓚從祁善身後把手擱在她腿上,「我猜她最有可能說活該,她早叫我爸抽身,我爸不肯聽。」

  祁善安慰道:「現在不是還沒事嗎?不一定像你們想的那麼糟。」

  「只會更糟。」周瓚陳述道。

  這不是祁善能力範圍內的事,也不能勸周瓚別放心上。她沒有動,陪他靜默,兩人一坐一臥。山中天寒濕重,周瓚仗著年輕體健穿得很少,屋子的黑石地板下雖藏著地暖,但他們緊靠風口,入夜後空氣更是冰涼。

  祁善伸手要去關窗,周瓚不讓她動。她側身坐著,他躺在她身後,像一張弓。

  「我怕你冷!」祁善沒好氣。

  周瓚又往她身上拱了拱,「怕我冷就對我好一點。」

  祁善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可始終下不了決心。她心思重,不輕易拿主意,對她這樣的人來說,下定決心再更改是一件更艱難的事。她用多少的時間去對一個人放心,就得用更大的代價去收心。祁善吃過周瓚的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周瓚說愛她,想要的時候窮追不捨,恨不得嚴絲合縫,可他是更堅固的那一半齒輪,她害怕早早磨損。

  「你覺得我這樣很討厭,我也討厭我自己。」室內一燈如豆,祁善垂首看他,他就像這人造的世外桃源,教人心神往之,卻終非安身之所。她心平氣和地對他說:「你想我在你身邊,可你的愛只是習慣性佔有。得到了,還會有更多的人和事吸引你。」

  「我說過我會娶你,我佔有你,你也可以佔有我,這很公平。」周瓚理直氣壯。

  祁善護衛著她心裡的最後一道防線,說:「我不願做你一輩子的備胎。」

  「那你想我怎麼做,發毒誓?」周瓚開始焦躁,她比他想像中更加難纏。

  「好啊,你發誓吧。說你再也不會心情不好就睡在另一個女人的床上?還是說你結婚後不會左擁右抱玩到天亮!」

  「你為什麼要斤斤計較這些,明知道我沒有當真。」

  「這些不夠讓一個女人害怕。我會當真,你媽媽當初也是!」

  「你不是我媽媽,我也絕不會像我爸一樣。」周瓚抱著祁善的肩膀哄她。

  祁善抓起胸前的和田墜子問:「這上面刻了什麼字?『浮情應戒』。戒不掉的人才需要誓言。」

  「放屁!」

  周瓚站起來,一腳踢在榻前礙事的書報筐上。他沒想到竹編的圓筐內部是純鐵打制,這一腳過去,筐身只是一晃,他的腳指頭像斷了一樣疼。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走前冷冰冰地對祁善說:「狡猾的懦夫!」

  只剩下一個人的長廳,祁善用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他們又為了同一個癥結翻來覆去地吵。她說得不好聽,可都是心底的話。周瓚步步緊逼,祁善已一再退守,她嘗試著從一個女人的角度給他寬容,多念著他的好,到頭來別人怎麼看待他們的關係、兩人今後若再反目會有多尷尬……這些考量都可以被她視作細枝末節拋之腦後,剩下的計較只關乎本心。

  窗前掛著半彎殘月。在餘光中的詩裡,月亮是情人和鬼的魂魄。周瓚以前聽她提起,也說是「放屁」,情人就是情人,鬼就是鬼,怎麼混為一談?祁善回答他,「你看到什麼就是什麼」。周瓚反問她看到了哪一樣?祁善不理他。他們心裡都有情,也有鬼,只是他更不計後果。她狡猾而懦弱,但那又怎麼樣,勇敢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

  祁善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去洗澡。剛沖去身上的泡沫,莫名感覺燈光被遮擋,竟有個影子在淋浴間外一晃。

  最近的屋舍也在二十米開外,祁善心一緊。

  「你的道理根本說不通。」門外是周瓚的聲音,「習慣性佔有怎麼啦,你媽不習慣你爸?我有別的興趣愛好,你打麻將的時候眼裡也沒我,我不會為這個生氣。」

  祁善幾欲昏厥,他去而複返就為了和她爭辯這個。她澡洗到一半,下意識地環抱著自己,換洗衣服和浴巾都在外面的木架上。

  「明天再說不行嗎?」

  「你不想聽,我進去跟你說。」

  祁善瞬間安靜了下來。

  「十幾歲的時候我怕你不反對別人的撮合只是不想違背長輩的意願,習慣性順從罷了。再加上我媽喜歡你,我總想跟她對著幹,故意對你不好。後來你不理我了,我很不好受,更不肯讓你看穿。其實我和我媽是同一種人,只要事情偏離掌控就會很不安,只是她會抓得更牢,我會有抵觸心理。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很穩定的男人,玩慣了很難安定下來。但是比起讓你走,我願意拿一輩子來換,這很划算。有時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只有一件事是我能確定的:你在我身邊,我才安心。我不想改變這個習慣,長久的愛情本身不就是根深蒂固的習慣嗎?」

  淋浴間裡只有滴答的水聲,周瓚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又道:「我渾蛋的地方太多,一下子改不過來,你監督我。放心好了,我怕你走,做不出太出格的事。」

  「你現在就很出格。」祁善嘟囔道。她困在淋浴間裡,出不來,又不好意思繼續洗澡。

  她肯說話就好辦多了。周瓚坐到造型古樸的洗手臺上,語氣認真:「再說了,你明明喜歡我,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在這種情況下你嫁給別人太不道德了,我不能讓你墮落下去。」

  「所以呢?」

  「基於你的道德高標準,不跟我在一起,只能單著。你嫁給我的話,退一萬步而言,我當真做了讓你不肯原諒的事,你最多回到一個人的生活。那我們為什麼不在一起呢?這樣明顯更划算,你至少成全了我,這是善舉,會有福報的!」

  祁善再度瞠目結舌。

  周瓚隔著門看她模糊的身影,她好像徒勞地在裡面轉了一圈,不知怎麼辦才好。他的歪理邪說都是被祁善逼出來的,她是個認死理的人,只能用更強大的道理來說服她。她知道怎麼克制他,他也有收拾她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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