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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他抱住我,一個勁的喊我的名字。他的呢喃魔咒似的安撫了我即將斷裂的神經,可是傷痛並沒有好一些。我像才蘇醒過來,剛剛明白最近到底發生了什麼。疼痛像冬眠的蛇,在此刻無孔不入,一點一點吞噬心和肺。我緊緊捂住胸口,那裡痛徹心扉,卻毫無解救的辦法。這麼些天,我幾乎沒有好好睡過一覺,身體疲憊的仿佛在死亡邊緣掙扎,可是意識卻在水深火熱中翻滾。

  悲痛像藥癮發作一波又一波湧上來,一次比一次劇烈,仿佛永無止盡。我握緊拳頭,拼盡全力祈求:「帶我去醫院,我需要打一針安定。」他默默看了我兩眼,然後掉轉車頭。在一家私人診所停下來,他握住我的手說:「林艾,沒事,會過去的。」我對醫生說:「請加大用量。」醫生搖頭:「不行,會引起心血管症狀和呼吸抑制。」我說:「沒關係,請加到最大用量。」

  醫生問:「是靜注還是靜滴?」我看著宋令韋,喃喃的說:「我要回去。」他對醫生說靜注。看著針頭一點一點伸進血管裡,我麻木的沒有一點感覺。宋令韋緊緊抱住我,說:「睡吧,睡一覺就沒事了,睡一覺就沒事了。」他放我進車裡,轉身要走。我拉住他,嗚咽著:「你不要走——,大家都走了,你不要走——」他安撫我:「我不走,我不走,我去開車。」我不肯放手,生怕一睜眼,他也走了,所有人都走了——只剩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這世界上。

  最後他抱著我上了計程車,我緊緊摟住他,不敢有片刻分離。路上我仍然清醒,他遲疑的問:「艾——,有沒有想睡?」我搖頭:「只有一點。」直到他打開房門,看見熟悉的佈置,睡意才漸漸襲上來。他替我脫衣服,脫鞋子,將空調開的很暖很暖,隨即陪我一起躺下來。直到靠上他溫暖的身軀,如墜冰天雪地的身體才有了一點暖意。我在昏睡前想,先這樣睡一覺,先這樣睡一覺,一切等醒來再說。一切的事,別人的,他的,我的,等醒來再說。

  可是藥效並沒有像醫生說的那樣持續那麼久,很快便在悽惶中重新醒來。只不過,這次,身邊多了一個他。他似乎比我還疲倦,仍然在沉睡。我不知道他一得到消息,是如何馬不停蹄的趕來的。我只覺得無邊的蒼涼。世事比我想像中還變幻莫測,命運比我預料中還曲折不堪,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無助。而我,此刻有的只是尚在流動的血液,還有身邊的這個人——儘管是短暫的,遙不可及的,可是我能抓到的似乎只有這些。

  再多的又有什麼用呢。說不定下一刻呼吸停了,身體冷了,一切都是枉然。我不敢再去想下一刻的事情,只覺得恐懼害怕。反手抱住他,手搭在他脈搏上,確定真的是在歡快的跳動。心一點一點安定下來,緊繃的弦一松,身體機能重新運作,睡意像盤古開天闢地之前漫漫無聲的黑夜,混沌一片,將我籠罩在最底層,仿佛一直要睡到地老天荒,再也不肯醒來。

  第三十四章 愴然涕下

  睡夢中好像有陌生的人來來往往,有些嘈雜,不肯讓我安然入睡。隱隱約約仿佛聞到濃郁的花香,夢裡仍然覺得奇怪,又不是在荒郊野外,怎麼會有花呢?等到萬籟無聲,終於靜下來,我掙扎著睜開眼,天色仍然是黑的。身體非常虛弱,沒有一點力氣。我一動,伏在桌邊看電腦的他立即察覺了,驚喜的奔過來,握住我的手摩挲,喃喃說:「艾,你醒了!」我看見床頭插了一捧鮮花,嬌豔欲滴,含苞待放,原來夢中的花香是這個。

  抬起身子問他:「天還沒亮?」聲音沙啞,幾乎發不出聲。仿佛睡了很久似的,沒想到天還沒亮。他抱緊我,下巴擱在頭上磨蹭,歎氣說:「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吃驚的看著他,難道說我睡了一天一夜,所以天還沒亮?他歎息一聲,告訴我:「你整整睡了三天兩夜。低燒,昏迷不醒,喃喃說著夢話。醫生來了一次又一次,只說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原來我竟生病了。

  抬頭看他,滿臉的胡渣,眼睛佈滿血絲,憔悴不堪,看來我生病期間飽受折磨。我靠緊他,摸著他的眼說:「你瘦了。」他說:「不要緊,你醒來就好了。」我身體一軟,竟坐不住,慢慢滑下來。他擔心的問:「還難受嗎?要不要請醫生來看看?」我搖頭:「不是,我餓了。」

  他松了口氣,柔聲說:「好。冰箱裡有菜粥,等一小會兒就可以吃了。」起身去幫我熱粥。端著碗坐到我床邊,問:「能吃一點嗎?」我點頭,伸手要接過來。他墊高枕頭,親自喂我,吹著熱氣說:「你睡著睡著就發起燒來,翻來覆去十分難受的樣子,卻怎麼都醒不過來。打針吃藥也不退燒,我很擔心,逼著醫生來了一趟又一趟,他只說你累了,沒有大礙。可是沒有大礙,你為什麼不肯醒來?還昏迷了整整三天兩夜。」

  我道歉:「對不起,擔心壞了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真的累了。」他歎氣,點頭:「你再不醒來,我要送你去醫院了。」我喝了一口粥,微笑說:「現在不是醒過來了嗎?我覺得好很多了。」他深深看我一眼,笑說:「那就好。病一場也好,把以前那些事病一病,就過去了。」我默然,是的,我沒有辦法改變,沒有辦法抗拒,甚至沒有辦法憤怒,連發洩的辦法都沒有,惟有壓制隱忍,那我就只好生病。生病總是正當的理由吧。

  我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他十分擔憂,「艾,這樣是不行的,吃的多才能好的快。」我於是又強撐著吃了半碗,再次搖頭。他歎氣:「那好吧。還累不累?想不想睡?」我搖頭,啞聲說:「睡了三天兩夜還睡?你要不要睡會兒?眼睛都陷下去了。」他說:「不要緊,我不累。那你躺著歇會兒,要不看會書?我還有一點事情要忙。」我點頭:「那你去忙吧。」

  他抱歉似的親吻我的臉頰,重新坐到電腦前,聚精會神忙起來。我怕他不放心我,故意拿著他的手機玩遊戲,卻越玩越沒有意思。看著他的側影,忽然有一種心酸落淚的感覺。他盯著螢幕上一連串的資料皺眉,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然後伸手摸口袋。我提醒他:「找手機嗎?在我這裡呢。」他才想起來,不好意思的說:「我要打個電話,等會兒給你玩。」我忙說:「不玩了,老是輸,我想睡了。」他替我蓋被子,哄我說:「那睡吧,別怕,我就在這裡。」他走出去打電話,隱隱傳來不悅的聲音,似乎出了什麼紕漏。

  等他進來,我問:「公司忙吧?」他看我一眼,說:「還好,沒事,應付的過來。你別擔心這個,乖,先把身體養好,知不知道?」身體沒什麼大礙,只是意興相當闌珊。他照舊是忙,簡直把我臥室當辦公室在用,手機不停在響。他還道歉:「艾,對不起,吵到你了。」我笑說:「沒事,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這麼忙,累了吧,先睡一覺?」他還要強撐。我嗔道:「睡一覺天又不會塌下來。」他才說好。我替他解襯衫的扣子,問:「等會兒想吃什麼,我來做。」他說:「三小時後叫醒我。」他是這樣的忙,卻仍然堅持陪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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