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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從庫裡拖出拉車,使勁扳扶手都扳不動。珠珠過來看了一下,說:「這拉車要報廢了,一直不好使,轉軸處都生銹了。」我擦了擦有些紅的手掌,歎氣說:「怎麼公司這麼小氣,拉車也不配個好的。用一次去半條命,用一次再去半條命,有個什麼油的滴一滴是不是會好些?」珠珠敲我的頭:「別說油,連鹽都沒有。」我笑著瞪她,連連搖頭。

  一直趴在前臺的操曹卻說話了,緊張的看著我,舔了舔嘴唇說:「續——艾,我車裡有丙三醇,我給你拿過來用吧。」他倒是一直注意到我這邊的情況。我冷著臉說不要。他已經沖出去,還不忘回頭說:「我車就在底下,很快就拿上來了,你稍稍等一下。」我看著他急匆匆離開的背影,又好氣又無奈,沒有說話。珠珠伸出胳膊捅我,問:「他剛才說拿什麼去了?我怎麼沒聽懂?」我懶洋洋的回答:「他拿甘油去了。」典型的職業病。

  他很快就回來了,遞給我一小玻璃瓶,上面還插著滴管。切,從實驗室帶出來的吧!我瞟了他一眼,滿頭大汗,拼命壓抑著急促的呼吸,顯然趕的很急。既然拿來了,不用白不用,接在手裡,對著生銹的接口,幾乎滴了半瓶下去。他半蹲在一邊看著,阻止我:「好了好了,可以了。」說著站起來,扳著扶手來回搖了幾下,看樣子順暢多了。我將瓶子遞還給他,那瓶子特別精緻,瓶身上的標碼不是機打的,而是用黑色鋼筆寫上去的。他笑說:「就擱你們這吧,下次興許還用的著。」樂樂接在手裡笑嘻嘻的說:「這個瓶子漂亮,比外面賣的強多了。對了,上面插的那個叫什麼來著,我全忘了。」我說叫膠頭滴管,她才連聲說想起來了,初中玩過這玩意兒。

  我去大庫入貨,他也要跟著。我板著臉說:「操曹,你能不能別給我添亂了?」他趕緊點頭,說:「行行行,那我就在外面等著。」我頭痛:「你在這到底想幹嘛?」他怔怔的看著我,半晌才說:「我就想看看你過的好不好。」我咬著上唇不回答,眼睛眨了一下,將他一個人扔在原地,轉身拉著拖車上大庫。

  回來掛衣服,他一直跟在我身邊打轉。我極度不耐煩,吼道:「你沒事來這種地方幹嘛?買衣服呀!」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他還愣愣的點頭。我氣,要買衣服是不是?那就買個夠。隨手拿了件毛衣遞給他,說:「那你試試這件,看看喜不喜歡!」他還當真拿著衣服去試衣間了。

  他換好衣服一出來,李欣立即迎上去笑說:「先生想買衣服是不是,要不要我帶您看看?這邊有幾款一定適合您!」我任由李欣和他去斯纏,照舊掛我的衣服。他客氣的敷衍,沒有理會李欣,走到我跟前問:「續——艾,你覺得這個怎麼樣?」大小差不多,我點了點頭說:「還不錯。」我選的能差到哪裡去。脾氣上來,扔下手裡的衣服,拿過一件休閒式西服外套,說:「這件衣服是新款,要不要試試?」他看了看我的臉色,然後點頭,試完後自己搭在手裡,倒有自知之明。他敢讓我拿著,我一定當場趕他出去。

  我又說:「這種豎條紋襯衫和這件純羊絨毛衣配著穿很好看,你要不要試試?」他想了想說:「不試了,我很喜歡。」拿過來搭在手臂上。故意讓我宰是不是?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從裡到外,從薄到厚,從休閒到正式,從衣服到褲子選了一大堆,前臺堆的樂樂的人影都看不見了。我見他只是一味的點頭,好像不知道自己買的東西要花錢似的,首先沒了興致,感覺自己像黃世仁欺負喜兒似的,歎了口氣面無表情的說:「你確定你要這麼多?」他掏出錢包,取出銀行卡笑說:「我剛從國外回來,正好也要買衣服。有你這個行家作參謀,再合適不過。」一翻話說的我自己都心虛起來,有點自我唾棄了。

  樂樂瞪大眼睛看著他,嘴都合不攏,有些口吃的說:「你確定你全部都要?」怨不得她吃驚,操曹買的比宋令韋還恐怖。大家都沒想到他這麼有錢。他點頭,遞給她卡。我在想我有沒有把他一年的年薪給花掉。活該,自找的!三個人同時替他打包裝袋。店長都出面了,殷勤的說:「木夕,你幫這位先生提著。」我站在那裡沒動手,他連忙說:「沒事兒,沒事兒,我跑兩回就行了。」店長也不好說我,只得說:「那珠珠和李欣幫這位先生提到車庫去吧。」他們一走,樂樂咬著唇瞪我:「木夕,你光兩單提成就頂別人半年的提成了。」我說哪有那麼誇張。她給我看列印條上的數目,確實有夠驚人的。看樣子,操曹在國外混的很不錯,一張卡裡居然有這麼多錢。

  操曹去而複返,對店長笑說:「續——,不,木夕該下班了吧?」店長立即反應過來,笑嘻嘻的說:「是呀,今天她六點就該下班。」她從我這裡分走了一大筆的提成,心情自然不壞。我覺得有錢真是好呀,別人立馬對你另眼相看,青睞有加。什麼六點下班,排班表上寫著十點半下班呢。我不出聲,平白無故放假,我為什麼不要!換了衣服跟著他出來,下了電梯,就要分道揚鑣。

  他拉住我,看住我的眼睛,唏噓了一聲,說:「續艾,就算是再普通的同學,難得見了面也該去喝一杯吧。」我忽然覺得疲倦了,前塵往事像夢魘一樣,再也沒有力氣糾纏,把話說清楚也好。我說:「那行,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家常菜,做的還不錯。我請你吃晚飯吧。」掉頭就走。拿了他那麼多的提成,請吃一頓飯也是應該的。我還處於震驚的餘蕩中。雖說他家有錢,不過他本人似乎還是一個剛回國的學生,能花的起這麼高檔的消費?

  很普通的小店,地方有些局促,桌子凳子都油膩膩的,牆壁也有黑色的跡子。裡面吃飯的人大都是像我這樣的員工,有人還穿著商場的制服。他只愣了愣,便隨我在門口的桌子邊坐下來,倒沒有嫌棄的神色。我料想他吃不慣,也沒問他意見,徑直點了幾個自己愛吃的菜。這家餐館因為做的都是員工的生意,上菜倒很快。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來,我埋頭就吃。那麼強的勞動力,老是跑來跑去,搬上搬下,再多的體力都不夠用。

  他看著我碗裡的菜,微微皺起眉頭。我抬起頭問:「怎麼不吃,不喜歡?」果然還是公子哥兒脾氣。他搖頭,支吾的說:「續艾,你別吃那個了,那東西不好。你換個菜吃吧。」我指著碗裡的炒鴨肝問:「這個?為什麼不能吃?是菜就能吃。」他把盤子端開,說:「那個東西都是經過三氧化二砷處理的。」我大吃一驚,連忙將嘴裡的飯菜吐在垃圾桶裡,用紙巾擦了擦嘴巴說:「操曹,你別駭人聽聞好不好!」他認真的說:「是真的,只有經過三氧化二砷處理才會呈這種顏色。」我不知該以何種表情面對他,跟他在一起吃飯竟然真的在吃砒霜!三氧化二砷的俗名就是砒霜。我徹底失去胃口。

  忽然覺得憤怒,指著他的鼻子罵:「你以後能不能別說這些專業術語,人家當你神經病!」他還無辜的辯解:「我沒有——,這些大家都知道——」我氣,站起來抽了張紙巾,然後走到旁邊倒了點洗手液放在桌子上,冷冷的問:「這是什麼?」他張大嘴巴看著我,一臉迷茫的表情,完全反應不過來的樣子。我又炯炯的逼問:「這是什麼?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他一直在研究我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才懦懦的回答:「恩,恩,主要成分是——,是十二烷基硫酸鈉——」

  我覺得我要瘋了,咬著牙狠狠的瞪他:「你還說你沒有神經病!這是正常人的回答嗎?我來告訴你,這是洗手液,這只不過是洗手液!」我罵的他抱頭鼠竄,他一臉頹然的看著我,大概覺得十分委屈,瞅著我說:「我知道是洗手液,可是你剛才那個樣子,就好像說,說——」我冷笑一聲:「這還是我的不對了?」他只好閉嘴,不再說話。我走開兩步,又回頭說了一句:「還有,洗手液的主要成分不是十二烷基硫酸鈉,是水!」這句話大大緩和了氣氛。

  我乾脆用倒出來的洗手液洗手,鐵管子裡的自然水刺骨的冰冷。我隨便擦了擦手,然後坐回去。他忐忑不安的看著我,我歎了口氣,慢慢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在國外還好嗎?」他有些驚訝,待明白過來是我在問他話後,神情激動的回答:「回來有一段時間了。在國外還不錯,一直念書做研究,今年拿到博士學位後就回國了。」看他那樣子,簡直坐立不安。難道我對他實在過分了嗎?其實他不需要這樣看我的臉色。我點頭,這些本來都是我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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