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領導開小車(100)_李雄飛

一〇〇

　　「瞧咱首長，未免太小氣啦！哼，對我這兵蛋子有成見呀？那不能怪我吧，我以前充當燈泡還不是您吳書記的命令。這可要跟他解釋清楚啊，我以後還指望多吸點軍區煙草哩。」我厚著臉皮開起了玩笑。吳同學「撲哧」一聲樂了，笑道：「呵呵，無功不受祿，我還沒說事。」她造作地將我手裡的「糧食」給奪回去了。「啥事讓您比政委還要吝嗇？」

　　「給你一個工作任務，車外活兒，你願意嗎？」吳同學收住笑臉，嚴肅地問。「工作任務？除了開車咱啥都不會，該不是讓我給小歐那些秀才們打下手裝訂檔吧？」我莫名其妙地問。「很簡單，讓你私下接觸小強。」聽到「小強」兩字，我心裡「咯咚」了一下，聯想到小強說有人找過他，看來紀委開始調查檢舉內容了。「發什麼楞呀？同意不？」吳同學催促道。我晃了晃腦袋，裝作吃驚的樣子問：「接觸小強？為啥呀？他可是市委書記的司機，才進駕駛室沒幾天，有什麼問題嗎？」

　　「是這樣。先前我不是跟你提過一封檢舉信嗎？就是那份領導司機直接寫給我的，我們已基本鎖定是小強寫的。想讓你暗地裡給我調查一下，他是不是掌握了某些官員的違法亂紀情況。」

　　「吳書記別開玩笑了，他那個啥大兵怎麼可能知道領導的秘密？再說了，他現在可是市委書記的專職司機，難道您懷疑……」我不敢說下去了。「跟書記無關。」吳同學趕緊澄清。「那就是王主席了，小強過去一直給他開車。」我開始循循善誘，希望能誆出點信件內容，我知道那天小強跟我談到檢舉信時，避重就輕，沒說實情。「這不是你要打聽的，你只管給我摸底。」吳同學簡直是個老牌間諜，嗅出了我的用意。

　　我忙搖頭說：「這活我可幹不來，咱這雙手只會擺弄方向盤，收集情報那是牛主任的強項，讓他這個老偵探出馬，不就啥都弄清楚了？」

　　「這事絕對保密，只有你知道，我直接上報了省紀委，省紀委派人私下接觸了一下小強，感覺難度很大，對方矢口否認自己是舉報人。所以，省紀委想通過秘密調查的手段先摸底，以防打草驚蛇。對你的品行我是瞭解的，所以非常信任你，而且你跟小強是同行，平常關係也很鐵，最適合跟他接觸的人就是你了。」吳同學繼續給我洗腦做工作。我真是犯難了，不用摸底我就能直接告訴你吳同學其中的內幕，但這不是我的職責所在，腐敗分子再猖獗也扣不下我工資卡裡的半分錢，我何故將自己也套進去啊。「可是……」吳同學用手制止我，將煙交到我手上說：「老餘，我知道這事對你來說有些為難，因為你就是個司機，但你想過沒有，你都40出頭的人了，還能開幾年車？你又不像別的司機沒有編制，萬一哪天你沒車開了，你還能做什麼啊？現在可提倡公務員末位淘汰制，淘汰就是下崗，知道嗎？到那時候我相信你愛人也早官升一級了，你這個男人還想不想抬頭呀？我今天跟你純粹是朋友間的交流，是為你將來著想，我再過兩三年便拍屁股走人了，你老余的後路完全跟我沒關係。當然了，你也可以說在這件事上我帶有私心，想爭回紀委書記的面子，立功建業。我不否認這點，你從政府跟到紀委，能看出我有多鬱悶，我就不信這地方官僚體系真能打造成銅牆鐵壁，固若金湯，我就是要捅破一道口子，不管他們是什麼棋子，白子也好，黑子也罷，就是掀倒這幫朋黨結成的棋盤……」吳同學從沒有在我面前如此坦白自己，解剖自我，與其說是在說服我，倒不如說她在發佈宣戰誓言，在地方官場上一路跌撞到現在，她始終沒出那口鬱悶之氣，她希望有朝一日能揚眉吐氣地離開這塊官場「試驗田」，那樣她才好安心伏案繼續攻克她書本上的那些命題。她的態度非常明確，她不屬於交鋒黑白棋子的任何一方，她的使命就是清盤！

　　我也終於弄明白：在兩股勢力之間，她首先要扳倒一方向，而無先後之序，一方倒下了，另一方也便露出破綻來，再出手就迎刃而解了。她說了很多，從公利到私欲，她完完整整地將一個女紀委書記的真實面孔呈現在我面前，讓我做出抉擇。最後她說：「老餘，你不用急著回復我，想好了再回答。但不管怎樣，從你跨出我的辦公室，我們之間剛才這番談話你要爛在肚子裡，洩露出去，你就是罪人！」就在第二天晚上，小楊頭忽然給我電話，說好久沒在一起打牌了，讓我開車過「蓬萊」。我問都有哪幾位。他說，來了就知道，都是領導。我就問了，你們領導要修長城，幹啥叫我湊熱鬧啊？少個苦工給你們剝削是不？小楊頭掖不住了，說有要事相商。我更加糊塗了：「你們領導共謀軍國大事，讓我趕車的過去送情報？」秘書長急眼了，在電話裡罵道：「你咋婆婆媽媽的？你要是不過來，我小楊頭自當沒結識過你！娘的！」從走出吳同學辦公室，我的腦子就時刻沒停息過，倍受煎熬。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竟然失眠了。老婆很奇怪，自打我跟她同床共夢以來，我的鼾聲就沒消停過，一直困擾她的夢境。她問我是不是在外惹事了，老婆現在最擔心的事就是我這個不安分的小司機總被人牽著鼻子潛入官場渾水中。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出格了，在市府開車時好象顯得單純點，每天只關心車肚子，跟政事相隔絕，頂多也就是在小車班裡聽老杯的「新聞聯播」；現在人在紀委，可能車肚子再沒飽暖過，處於貧困線以下，淪喪為饑餓之人，這樣的人一般是不能安分的，為填飽肚子，舉起旗幟，回應政治：王侯將相甯有種呼？物質第一，精神第二，這話是先哲們總結的，肯定沒錯；問題是當物質匱乏後，人們反而不再堅持物質第一了，不再依賴物質支撐自己，而苟活在虛無的精神世界裡，追求某種心理滿足，當這種滿足變成了現實，那物質自然就豐富了。流浪漢是餓著肚子的，可他們又是自由的，他們情願餓著肚子獨來獨往遊蕩在城市大街小巷，那是因為城市再大，也終究一片角落屬於他們的領地：天當房，地當床。這是何種灑脫啊！

　　人們常對官場潛規則津津樂道，其實是無規則，在政客們胃口無法得到滿足時，一樣得割捨某種神聖的理想，重新塑造屬於自己的信仰，於是為扭曲的新信仰而戰鬥著。有規則的是流浪漢們，無規則的才是官場。我最終接受了無規則的牌局，而不像流浪漢那樣躲開喧囂的車水馬龍。當朝陽透過窗戶，將一天中最絢麗的色彩塗抹在我床上時，我終於安神地合上了眼皮，因為我想到了小姜轉述過老頭子的一句話：小餘上紀委也是個難得的機會，將來沒准會改行成為紀檢幹部。正因為先知者老頭子這句話，在我心裡已完全認可了吳同學對我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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