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領導開小車(94)_李雄飛

九十四

　　「讓老子跑那麼遠的路，山高路遠，這是要躲開廣大幹部群眾的眼線嘛。你說這搞法律的，不光會鑽法條漏洞，找人牆縫隙也有一手，他人呢？」老頭子朝院外的吉普車望瞭望。

　　「在大院門口候著。」我知道老頭子不會輕易挪身的，你一個小秘書長不抬腳登門，就別想讓大主任躬身上車。資歷擺在門檻上，不能亂了規矩。我正要給小楊頭打電話，讓老頭子給制止了。他回頭叫老婆子給我倒了杯茶，自己也進了屋，好象在跟人通電話，嗓音不大，聽不清楚。過了幾分鐘，老頭子捧著砂壺，吸著茶水回到院子裡。「怎麼一出去就是代表全市人民招商引資？簡直是亂彈琴！」老頭子將報紙頭版扔到我手上，憤然說道。我低頭一看，是市委書記出行的跟蹤報導，背景是特別行政區的尖沙咀海邊，照片上的壹號尾隨在省委領導身後，一臉陶醉的笑容。報導內容自然是官方格式，什麼友好，什麼攜手之類的套話。我覺得老頭子有點很奇怪，跟他開車這麼多年，印象中從沒出境過，作為政府一把手出國考察的機會有很多，可每次他都不湊那熱鬧，去的都是副職。有一次，跟本市結為友好城市的日本市長來訪，特意邀請他在方便的時候出訪，老頭子用笑話委婉地謝絕了對方。老頭子面對矮他兩個頭的小個子市長說：我個頭太高，九十度鞠躬難度太大，等我學成了，一定討饒。有些小車司機能追隨領導天上飛，外國的雲彩腳下飄，異域的月光身上披，也不枉費成年累月死握方向盤的困苦。不要說剛哥進賭城過把癮，連小強都曾跟隨王聖水王副主席上歐洲一遊，親吻了愛琴海。老頭子似乎也看出我那時候的心思，並解釋說：不值得眼紅，毛主席他老人家一生也就出國兩次，我打仗時也翻過中越邊界，還是國土養人。一杯茶兩根煙，老頭子還沒動身的意思，我有點著急了，看了看表，快到十點了。「吳書記上省裡了？」老頭子起身做了一個擴胸動作，問我。「是的，她自己開車去的。」

　　「誰說是她自己開車呀？軍分區首長親自掌舵開車，你啊，再不用當燈泡道具嘍——」老頭子這句酸話讓老婆子聽到了，在屋內冒出一句：「咋啦？你這老不死的還沒死心呀？」

　　「娘的，這是哪跟哪？！」老頭子回罵道。正在這時候，小楊頭出現在院門口，滿臉堆笑向老頭子問好。老頭子只「恩」了一聲，重坐回椅子上翻看報紙，二郎腿翹得老高老高的。我進屋給小楊頭端來椅子，老婆子動作還算麻利，隨後就將茶杯送到了小楊頭手上。「大姐，身子骨還硬朗啊。」見老頭子沉著老臉，小楊頭只好跟老婆子搭訕。「唉，人老不中用了，你不是在政府任秘書長嗎？找我家老頭子有啥事？他現在說話沒分量了。」老婆子含沙影射地說。「大姐可不要這麼說，我們可都是老領導一手帶出來的，市里的工作都少不了老領導指點的。」小楊頭說這話時明顯底氣不足，場面相當尷尬。「去忙你的！想讓老子提前退休嗎？」老頭子將夫人支走了，轉身問了句：「楊秘書長好象還是第一次親臨寒舍，一路打聽找到院門的吧？」

　　「老領導健忘了，有一年夏天，我晚上登門向您彙報過工作，就坐在這裡，一起邊吃西瓜邊談工作。」小楊頭將椅子挪近老頭子。「是嗎？不大記得了。那時候我下班回家也沒得休息，門檻都被踩折啦。」小楊頭繼續打開懷舊的片段來感染老頭子。「還有一次，您不在家，我一直等到晚上十一點，最後只好回去了。沒過兩天，我就被調去治市辦了。」說到這，小楊頭口氣略帶傷感，他對老頭子的人品一直很敬重，自己當初被打壓，還不是有人在老頭子面前搬弄是非造成的，所以他形容老頭子為「一介武夫」，比較客觀中肯，是不帶個人成見的。「哦？」老頭子聽到這裡，有點意外，自言自語道，「我不知道呀。」

　　「老領導那陣子為征地補償的事操心，也怪我這個法制局局長工作沒做好，所以，當時被調去人大，憑心而論，個人毫無怨言。」老頭子捋著背頭，好似那根根銀髮讓他想起了焦頭爛額的日子，為泄發心頭怒火，將楊局長發落到了人大「冷宮」。

　　老頭子沉吟半晌後，遞給小楊頭一根香煙說：「小楊，你是學法律出身，都說這『駱駝牌』香煙也成了腐敗證物，有法律依據嗎？」老頭子的思維是跳躍性的，習慣聲東擊西，叫屬下難以揣測。一聲「小楊」讓秘書長倍感到親切，剛才的窘相也有所放鬆了，他笑道：「有個詞叫草木皆兵，稻草人也只能嚇唬麻雀，誇張手法。」

　　「小餘，往後有機會多跟小楊學著點，人家說話就是有水準。唉，當初放走你我也真是老眼昏花了，好在你現在回了娘家，好好當好管家吧。旁的不說了，咱這就出發，小餘開車。」

　　五十五

　　這C市原本不屬於本市管轄，80年代那會兒，上面要在這兩個縣選擇一個將來發展成為地級市。於是引發了兩個縣的歷史瓜葛，爭得你死我活，最終傷了和氣。在設立地級行政後，C縣負氣堅決要求劃歸別的地區管轄。直到90年代，重新調整行政區域時，C縣已成了縣級市，回到了本市懷抱。可畢竟平起平坐過，讓別人做了老大，小弟心裡自然還是不服這口氣，所以，每年只要一開「兩會」，在選票上C市總要別出心裁地做文章，很讓「老大」頭疼。老頭子的前任市長在當年選舉時，就因為C市人大代表唱反調，差點就落選了。前車之鑒，為安撫C市的歷史傷痕，此後的C市黨委一把手都是本市當然的市委常委。近些年省裡的副廳幹部都愛空降到地方做大員，奮鬥四、五年，只要做出政績來，再回到省裡撈個廳級輕而易舉，也在履歷上添上「基層經驗」的重筆，比起在廳一級單位做垂死掙扎要見效得多。C市現任市委書記就是這樣的角色，此人姓曲，原本只是衛生廳裡排名最末的副廳長，若不通過曲線救國之道，估計要在副廳末位上熬到光榮退休了。據說當時省委組織部考慮下派幹部時，發現名單上的幹部學歷大都是文史類的，而且有不少是非正規院校畢業，以黨校居多。於是重新考察，首都醫科大學畢業的曲碩士吸引了組織部的眼球，這樣的專才耗在上面實在太可惜。就這樣，曲碩士在毫無背景，也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成了C市市委書記。別瞧老頭子向來看不慣知識型一把手，但跟曲碩士很是投緣，這其中也有夫人身為醫院院長的原因，跟曲副廳長過去是一條戰線上的。更為重要的是，同為省委下派幹部，級別也相當，可團委書生的一把手完全蓋住了曲碩士的「一把手」，曲碩士心裡很是不平衡。於是被老頭子統戰過去了，拉攏了市委班子裡非常珍貴的一票，當時有人曾戲謔說：市長的左膀右臂上蓋有廳級章印。說的就是紀委書記老陳和曲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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