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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所以,官場也一樣,不同的關係能派生出多重稱謂來,關係一貼近,時常叫人亂了家法朝綱乃至倫理,忘卻了固有的位置。

  我戲謔道:"牛主任,以前咱稱老儲是區長、書記什麼的,其實就是個叫法。位置不一樣了嘛,你現在可是紀委領導,我的頂頭上司,咱得尊敬領導不是?"

  "得,明白你余師傅的意思了,合著你給紀委書記開車比起市長來,那是跌價了。敢情市府那邊都不怎麼待見咱紀委?""牛鬼"嗡聲嗡氣地說。

  "牛鬼"說得沒錯,老陳把持紀委時,紀委形象一直罩在市府的影子裡,扳倒一個小科級幹部,還得跟市長先通氣。這確實是官場少見的現象,因為紀委首先得跟黨委保持梯隊。老陳最大的手筆不過是將A縣的紀委書記撂倒了,原因很簡單,那傢伙在耕種"經濟環境"試驗田時,竟敢隱瞞上級機關,擅自將"三顆星"私自賣給了一家私營礦主。紀委書記撂倒了"本家堂主",是動用家法,事先沒跟市長通氣,事後老頭子沖老陳豎起大拇指感歎道:家賊難防啊!

  深秋的午後容易叫人倦怠,飄落的梧桐葉子被風卷起,隨後又被碾碎在滾滾車輪下,風塵裡的城市是浮動的畫面,懶洋洋的,又髒兮兮的,好似大街拐角處斜躺著身子的流浪漢,昏昏欲睡中夢見了雪花飄飄,禁不住打起了寒戰……

  穿過一條林蔭小道,再爬上一座古老的石橋,前面不遠處就是"水樓"了。這地方過於偏僻,四周都是老城區殘留下的磚瓦平房,活像是舊城改造後故意遺留下的天然博物館,從中可尋覓到城市改造時一路走過的經脈。據說橋下那條古老的護城河在元末明初年間,漂浮著成千上萬具白蓮教教徒的屍首,算是本地史冊上最慘烈的大屠殺,朱大和尚帶兵趕走元軍後,曾整治過那條腐屍爛骨匯成的護城河,河道疏通了,但臭氣始終驅之不散,臭水溝由此而得名。好的風水是天公造物,不吉利的風水卻是人為造就的,正因為這樣,那幫由推土機開道的房產大鱷們在面對"白蓮教"的亡靈時,也望而卻步了。

  在貧民窟似的建築物夾縫間,這座四層"水樓"可以用矗立來形容,其實早像臥床不起的老人了,剝離的牆面堆積了歲月的溝壑,灰白中夾雜著斑斑點點,院內的教學樓拆得只剩下空架子,皮包骨頭;院牆是由水泥磚壘成的,能有一米多高,上面爬滿了青苔和野草;一個雙扇大鐵門倒是五成新,旁邊掛著一塊木牌子,上面寫有"敬老院"的字樣。

  在我按響喇叭時,有人過來開了門,是紀檢一室的辦案人員,見到"牛鬼"就皺著眉頭說:"主任,午飯又沒吃,他該不是想玩絕食吧?"

  "牛鬼"沒答理手下,回頭對我說:"余師傅,等會兒我還要上A縣,你也別回單位了,上去找個房間先休息會兒。"

  我下車朝四周望瞭望,點上煙搖頭說:"得,我就在車裡貓著吧。"這破地方還不如看守所,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這吳同學未免太小氣了點,將人放進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水樓"裡,不失眠才怪。我不免從內心對老儲產生了憐憫,養尊處優慣了,若再玩絕食的把戲,這不是還沒等到組織給自己下定義就提前向馬克思報到了,背負有歷史問題不是?

  我將"牛鬼"的香煙拿在手上,湊近鼻孔聞了聞,然後不屑地丟出了窗外,自己點上軟中華,放倒座椅,放鬆四肢,悠然地抽起來。

  一袋煙的工夫,樓上忽然有人在叫我,伸出頭一看,剛才開門的辦案員向我招手說牛常委讓我上樓。

  看來"牛鬼"一時半會兒是下不來了,我只好下車上了"水樓"。

  底層空蕩蕩的,每個房間雖然有門把手,但都敞開著,裡面什麼也沒有。樓梯口也有一個小鐵門,沒有上鎖,順著臺階到了第二層。二樓比底層乾淨多了,房門都上了鎖,樓廊天花板上拉了一根尼龍繩,拴在樓廊兩端,上面掛了少許衣服和衣架,大概是辦案人員休息的地方。第三層比較特別,樓廊全部裝上了防盜網,好似鳥籠;牆面裝飾一新,刷上了白塗料,房門是按賓館規格新裝的,嵌有房號,深褐色木板顯得凝重而厚實,跟這裡的氣氛相吻合。通向四樓的小鐵門被鎖住了,從樓上的佈局看,顯然是防備"房客"跳樓自殺的。這種方式的"軌道",非自殺者的溫床,橫下一顆心便碾成肉泥,一了百了。搭上這種軌道的旅客,一般是走著進來,夾著出去的,沒坦白問題,想死都不給機會的。逃離這軌道一般有兩種方式:一是先知灼見,跑在"火車頭"之前闖欄杆,溜出境外;一種就是換個死法,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自殺",將所有骯髒的交易埋葬進土裡,當然啦,自殺者的上線自此被抹去了,活者總會給死者一個交代的。

  "牛鬼"走出中間的一間房,在樓廊上向我招手說:"余師傅,你來勸勸老儲,不吃飯咋行,身體要緊。"

  我沒動步子,問道:"合適嗎?"

  "你也是咱同事嘛,怎麼不合適了?再說了,又不是你一個人在場,我陪著。"

  "牛鬼"還是沒弄明白我的意思,畢竟我和老儲過去都是老頭子的嫡系,在這種場合下見面,按辦案規定該回避才是。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不好推卻了,自己心裡其實也很想見老儲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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