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放了我(53)_諾亞

五十三

　　「不行。」天使搖著頭，「上帝只允許你們中的一個人進天堂。」

　　我看著天使，天使是認真的。我看看谷平，谷平沒有表情。我應該讓谷平進天堂，他是一個好人。他進了天堂我怎麼辦？我也不是壞人。我把那張入場券撕掉，一邊拉著谷平離開天堂，一邊對谷平說：「我們不進天堂，我們做尋常夫妻。像七仙女和董永，牛郎和織女，只慕鴛鴦不慕仙。」

　　往回走的時候，我心裡有些悲哀。我應該把那個機會讓給谷平，我愛他，就應該送他進天堂。我是一個自私的壞女人，上帝也許會罰我下地獄。如果上帝罰我下地獄，我也拉著谷平一起去嗎？我不會拉著他一起去。我對谷平的愛，就是這樣的，沒有天使般的高尚，也不應該像魔鬼一樣殘暴。我只想跟他做尋常夫妻。

　　28

　　第二天果真是新的一天，陽光燦爛，空氣清新。因為在山腳下，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茶樹。谷平真會找地方，這是一個世外桃源。谷平回來時，帶了一份早點。他說他在外面吃過了。我吃著早點，心情是放鬆愉悅的。

　　「等會兒我送你去車站。」他說。

　　「你什麼時候回去？」我問他。

　　「下周。」他說。

　　我明白了，他算好了時間，準備在法院開庭時回到北京。我放鬆愉悅的心情像被驚飛的小鳥，瞬間飛得了無影蹤。我嘴裡正嚼著包子，卻難以下嚥。我有一種想要嘔吐的衝動，本能地想把剛才吃下去的東西都吐出來。我真的嘔吐起來，吐得天昏地暗。我身體很好，很少生病。還是十幾年前懷穀穗的時候，妊娠反應強烈，我吐得一塌糊塗。當時谷平很著急，著急地站在身後，一個勁兒地問：「怎麼辦？要不要送你去醫院？」我說：「不用，是正常反應。」感覺很難受，心裡卻是喜悅的，孕育小生命，初為人母，那是多麼大的驚喜，愉悅，和成就感！

　　「你是不是病了？」他在外面問。他把我拉回到現實，殘酷的我不願意面對的現實。「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這句話和十幾年前的話一模一樣，語氣卻完全不同。當年飽含著熱切的關懷，還有焦慮擔心，現在卻只是最起碼的人道主義的關懷。我不理他。他沒有看到嗎？我本來好好的，睡得很好，精神也很好，吃得津津有味。他就不能等我把這頓早餐吃完再說話嗎？他就不能讓我多放鬆舒服一會兒嗎？像對待臨刑前的囚犯，有必要迫不及待地押進刑場嗎？行刑之前，不還有一頓豐盛的晚餐嗎？

　　他想用一杯豆漿，幾個包子就打發我走。比獄警對待死刑犯還要苛刻殘酷。我那天在長城腳下度假村，老於的婚禮上認識的不錯，他谷平就是一個硬心腸的狠毒男人。他撐著不願意老去，就是想把我熬老，他再娶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他帶我去老於的婚禮，就是在對我進行現場教育，想讓我向老于的前妻學習，輕輕鬆松放他走，給他自由。他不好好跟我說話，不看我，不跟我親熱，即使親熱也動作暴烈，所有這一切都出於一個目的：逼我離開他。

　　吐完之後，胃裡輕鬆多了。我洗把臉，走出衛生間，他站在那裡，隨時準備送我走，一刻都不想再停留。

　　「谷平，你什麼時候下決心跟我離婚的？」我想知道這個問題，不想再費腦筋猜測推理。

　　「你摔死貓的時候。」

　　「我為什麼要摔死貓？是因為你寫離婚協議書！」這個偽善的男人，到這個時候還在為他自己開脫狡辯。

　　「我寫離婚協議書是被你逼的，你總是不依不饒地跟我鬧，鬧得我無法安心工作，更沒有辦法學習，我只有跟你離婚。當時是一種想法，也是一種衝動。但是你摔死了那只貓，它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他聲音有些哽咽，「我沖到樓下抱起貓，它還有一絲氣息，它乞求地望著我，希望我能救它，它還流下了眼淚。可是我救不了它！高玉美，你想像不到這件事情對我的傷害和衝擊——」他哽咽著說不下去。

　　「那只貓是很可憐。」我說，「你向法院起訴我，要跟我離婚。我昨天千里迢迢找到這裡，給你道歉，懇求你的原諒，抱住你的腿，挽留你和我躺到同一張床上，我比那只被摔下樓的貓還可憐……」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我也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我們倆默默地站住，各流各的眼淚。

　　「谷平，你知道心疼一隻貓，你難道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嗎？我跟了你二十年，當初跟你的時候我還是個姑娘，我為你生下兒子，又親手把他養大。我跟你同床共枕，我是你的女人。難道在你眼裡，我連一隻貓都不如嗎？」我含淚望著他，泣不成聲。

　　「你別說了！」他揮手打斷我的話，「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只要我能做到，我滿足你。」

　　「你不要跟我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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