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我的妻,放了我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谷平發現我醒了。 「你不該這樣。」他說。

  「我知道。」我的語氣出奇地平靜。穿越生死,重返人間。我已不是原來的我。「我知道你說出心裡話,需要勇氣,還要下很大的決心。我也有同樣的勇氣和決心。所以谷平,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放你。就像你只要活著,就不想放棄你愛的女人一樣。你只是爭取愛,我除了爭取愛還要討回公道捍衛尊嚴,我應該比你有更大的勇氣和決心。」

  谷平一言不發,停了片刻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從他挺直的脊背,我看出了他的決心。我有比他更大的決心,我不怕他。

  出院之後,我正常地上班。谷平知道我的性格,所以他封鎖了我自殺的消息。這是一個瞭解我懂我的男人,我怎麼捨得放棄他?在單位,我和以前沒什麼不同。如果非找出什麼區別,那就是我不願意再跟人談工作之外的任何事情,盡可能少說話,少參加集體活動。我像戴了層保護膜,把自己和別人隔離開。

  在家裡,我不再主動跟谷平說話,也懶得做家務。我也不再計較谷平的態度。他想回來就回來,想走就走。一切都跟我無關。只是在做飯炒菜的時候,我做兩個人的飯。我並不期待谷平回來吃,我做那麼多,只是出於二十年的慣性。他如果不吃,我就拿它喂貓。

  家裡早就沒有了貓糧。貓每天吃的就是谷平的那份飯菜。不知道是不是受我的感染,貓也越來越懶,總是懶洋洋地臥在沙發裡,身體比我自殺前胖了兩倍還多。和貓相反,我和谷平越來越瘦。谷平的腰帶新紮了孔,原來的都不能再用。我的衣服也變得寬大肥胖,身體躲在裡面,晃晃當當,讓人心神不定。

  兒子從國外打來電話,我很平靜地接聽,他講學校裡的趣聞軼事,我會哈哈地笑。他問爸爸怎麼樣。我說很好,我們都很好,你不用擔心。兒子放心地掛掉電話,我也放心地掛掉電話。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兒子是我生的,我又一手把他養大,他幸福地在國外讀書,一切都很好。

  夜晚,我很快就會入睡。睡到半夜會突然醒來,再也睡不著,眼睜睜地等著天亮。我出院後谷平就和我分了床,他睡穀穗臥室裡的床。為了治療失眠,我又找醫生開了瓶安定。第二天,那瓶安定就不見了。我知道谷平扔了它。有了上次的經歷,家裡的藥箱被谷平清理得乾乾淨淨,連穀維素,板藍根顆粒,創可貼都被谷平扔掉了。

  我已經自殺一次,難道還會自殺第二次?谷平沒必要這麼神經過敏。

  這天傍晚,我在家裡炒菜,發現醬油瓶空了。我關掉煤氣,去樓前的超市買醬油。超市里張燈結綵,原來今天是耶誕節。這麼快就到了耶誕節,接著有元旦,春節,元宵節,情人節。這麼多節日,我和谷平怎麼過?

  我一邊發愁一邊往家裡走。路燈昏暗,像瞌睡人的眼。眼前一幢一幢的樓,高矮形狀都一樣,像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這麼多的樓,那麼多的窗口,哪裡是我的家?

  我抬頭張望。少數視窗是黑的,大部分窗口亮著燈,喜洋洋的紅燈,桔黃色的溫暖的燈,藍色夢幻般的燈,紫色浪漫的燈,明亮的日光燈,五光十色,看得我眼花繚亂。哪一盞燈是我和谷平的?我倉促地尋找,心慌意亂。

  我迷路了。在自己的社區,我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家門。樓前停了很多車。我摸了一下口袋,車鑰匙還在。我掏出車鑰匙,按了一下自動開關。其中的一輛車叫了一聲,像小鳥鳴叫,車燈閃著亮光。那是我的車。我走過去,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谷平還沒回來。今天是耶誕節,洋人的節日。不管是誰的節日,總算節日,谷平怎麼能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他是我老公,我的法定監護人。他太不小心,太不盡責。萬一把我弄丟怎麼辦?

  我掏出手機,撥打他的手機。谷平的手機占線。我不掛電話,執著地等著。終於傳來谷平的聲音:「哪位?」他問。

  「高玉美。」我說。

  「我馬上回去。」他說。

  「你在哪裡,我要去找你。」我是迷路的孩子,想急切地找個人依靠。

  「我在辦公室,你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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