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放了我(36)_諾亞

三十六

　　「愛一個人不是罪，難道不愛一個人就是罪嗎？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不愛她。她就不依不饒無休無止地跟我鬧，一直鬧到這心理診所。您看看我的外衣口袋裡裝著什麼，是她的錄音筆。她這麼多年搞了那麼多小動作，我都假裝不知道。她還罵我虛偽。

　　「我想對她說真話，擔心傷害她。不對她說真話，等於欺騙她。這就是我的病，我心裡邁不過去的坎兒……」

　　我不知道換成別的女人，聽到老公這樣的言論會這麼想。我，高玉美，不能接受他這樣的說法。二十年的辛苦付出，二十年的夫妻恩愛，轉眼成空！我不允許他這麼無視我的付出和尊嚴！但是，他是谷平，是我愛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我為他付出了我所能付出的一切，一個女人的精神，肉體，心血，汗水，全部被他踐踏在腳下！

　　我找出我放的那瓶舒樂安定。我又到穀穗的臥室，找到谷平吃的那瓶舒樂安定。我把兩個瓶子全部倒空，白色的藥粒堆放在我的手掌裡，小山一樣。我數了數，一共九十八粒，正好是我和谷平年齡加起來的總和。我把它全倒進嘴裡，用杯子裡剩的半杯涼水沖服。藥粒太多了，我被嗆得眼淚橫流。

　　我躺到床上，平靜地蓋上被子。我應該對谷平說點什麼，不能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離開。我拿出手機，撥通他的手機號。他接電話卻不出聲，他在等我開口。對，他知道我在他外套裡放了錄音筆，他知道此刻我一定聽了那些錄音，他屏氣斂聲，等待我火山一樣爆發。他想錯了。我不會再對他發火。我哪裡還有力氣沖他發火？我已經被他徹底打敗，像內部被掏空的大樹，只等無聲地倒下。

　　「谷平，我成全你。」說完我掛掉電話。

　　我關掉手機。閉上眼睛，淚水橫流。一個人怎麼會有那麼多眼淚，像屋簷上融化的雪水，滴滴嗒嗒，沒完沒了。我不去擦它，擦也擦不完，而且沒有意義，就讓它盡情地流吧。心情出奇地平靜，大腦出奇地清醒。記憶中，十歲之後我就沒有這麼平靜清醒過。

　　十歲之後的記憶忙碌慌亂，在學校努力讀書，回到家裡還要幫媽媽做家務。後來終於離開了學校，有了自己的小家。照顧老公和兒子，還要操心工作。終於等到兒子長大，家裡的擔子輕一些，單位又開始實行聘任制。我這樣的年齡如果被淘汰，那就意味著提前退休。還有谷平，他事業越做越好，人又不見老，外面願意當小三的女人那麼多，逼我不得不打響防衛戰……

　　真的太累了。怎麼有那麼多事情要做？人生應該很簡單，像我此刻這樣，安安靜靜地躺著，放鬆，安靜，舒適。

　　我腦子裡浮現出十歲之前，那個紮羊角辮，穿燈籠褲的小姑娘。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漸漸長大，像電影特技一樣，很快長成了大姑娘，羊角辮散開，變成烏黑柔軟的長髮披在肩上，燈籠褲迅速變長，上身穿了繡茶花的紅棉襖。

　　她是嬰女。嬰女就是我，沿著另一個方向成長起來的我。我們倆起初是一個人，後來我落入凡塵，變成了高玉美。她留在山尖，長成了嬰女。高玉美和嬰女是如此不同，卻又殊途同歸。她們愛上了同一個男人。

　　如果放在遠古的荒蠻時代，我是谷平的糟糠之妻，她是谷平撿來的女兒，我和谷平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愛，再找個合適的人家把她嫁掉，換十鬥大米幾頭牲畜，嫁她時我和谷平都捨不得，我流下了眼淚，谷平把那些牲畜一夜之間全殺了，我不敢阻攔，誰阻攔他就殺了誰。

　　放在封建社會，我是正室的妻，她是勾魂的妾，谷平是我們的老爺。我和她既水火不容，又和平共處。因為外面還有數不清的狐狸精，我要靠她替我拴住谷平。她又不愛操心，偌大一個家她和谷平要靠我來管理。這是個三角關係，會有這樣那樣的小煩惱，但長治久安，穩定幸福。

　　封建社會過去了，我們穿越時空來到西元2007年。谷平把她撿了回來，我們不能用她換十斗米幾頭牲畜，買賣婚姻早已被廢除。谷平也不能納她為妾，現在是一夫一妻制，重婚違法。谷平真捨不得她，只能跟我離婚。我是一個現代女性，有強烈的自尊，我又那麼愛谷平，我不允許他跟我離婚，死也不離！

　　對，就是這樣。為了不失去谷平，我只能選擇死。

　　20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谷平背對著我，站在窗前發呆。看著他清瘦的背影，我心裡一陣痛楚。

　　谷平說出了憋了多年的心裡話，我為此自殺。如果我真死了，以谷平的為人，他一輩子都不會安心。即使他再找一個女人過日子，他也難以擺脫我的死帶給他的陰影。付書禮的妻子姜潔，為了佔據老公的心，選擇離婚。我的自殺和薑潔的離婚出發點一樣，只是手段不同。姜潔比我聰明，離婚後她還可以重新開始。我死了，永遠沒有重新開始的可能。

　　如果活著能達到這樣的目的，豈不是更好？像社會上流傳的一些大款的結髮妻子，死活不離婚，被大款放逐到國外，好吃好喝地侍候著，打入冷宮。如果得不到他的心，拴住他的人也行，不怕被打入冷宮。只要名份在，他就得顧慮你的感受，如果你不高興，你可以跟他鬧，鬧得雞飛蛋打，讓他身敗名裂。男人最怕折騰。所以很多男人選擇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他讓她痛苦，她也不讓他好過。在外面玩，他也不敢放開了玩，怕妻子捉住把柄。有情，也不敢大膽地愛，否則就是重婚，重婚就是犯罪！

　　以前我瞧不起那些在老公面前裝糊塗的老女人。現在看來，她們也有她們的道理。人老珠黃，又身無絕技，明擺著沒有什麼好出路。憑什麼要讓他有好出路？同甘共苦了那麼多年，身與心都交給他讓他盡情消費使用，到頭來，男人找到出路重獲新生，讓女人獨吞痛苦。憑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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